“呐,不是拎着菜刀,非要给我讨个公道的时候了?”谢见君笑吟吟打趣,意料之中,小夫郎不轻不重地捶过来一拳,他一把握住温软的拳头,顺势将人拉到跟前来,“不闹你了,同我说说,你明个儿有什么打算?”
云胡掰着指头,一一细数道:“我跟闫里长说好了,明日要桐坞村验货,那些苹果都得找商队送回城中,这又得打皮,又得切块,还要烹煮,少不得人在跟前忙活,我合计着再招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
“嗯嗯..”谢见君应和,“甘盈斋开张的日子定了吗?”
云胡颔首,“这个月十五,是先生帮着算的好日子,连牌匾也麻烦先生写好了。”
“看来我不在,小云掌柜将事情都做得很好嘛。”
得了夸赞,云胡清澈的眉眼中含着亮莹莹的笑意,犹如山坞间初盛的桃花,勾得谢见君几乎要失了魂。
“往后呢?”他定了定神思,微翘的嘴角染上了一抹不易觉察的温柔。
乍一说起这个,云胡来了劲头,他挺直肩背,好似斗技场上昂扬的大公鸡猛地一拍桌子,“这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谢见君一怔,心里直觉开头这句话,听着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一向不愿抚了小夫郎的兴致,索性一只手半拖着脸颊,安安静静地听他连比带划,言辞铿锵地讲述着自己的宏图伟业。
“我想着先在府城中卖一段时日...”
“若是大伙儿都能接受这个东西,便可以往下属的几个县城走走,亦或是去其他州府开拓一下销路....”
“总归不能把糖水罐头的营生,圈在甘州这个小地方,青哥儿说了,走经商这条路,就得眼光放长远些...”
谢见君被唬得一愣一愣,回过神来,才惊觉眼前的小夫郎,已经有了许多自个儿的想法,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他说什么,就只知道点头的小可怜了。
“行,都依着你说的来。”他半哄半鼓励道,眼底的欣赏遮掩不住。
“嗯!”还不知道自己在自家夫君心目中已经大变样的云胡,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做糖水罐头的营生也愈发有了信心。
———
漆黑的夜幕笼盖四野。
临时搭的床板子睡起来极硬,稍稍一动,“咯吱咯吱”木板晃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屋中显得尤为刺耳。
谢见君只挪了挪身子,将手臂穿过小夫郎的颈窝,就惊得睡熟的大福哼哼唧唧地捂耳朵。
云胡下意识地轻推了推他,谁知这人竟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别闹了,大福还在呢。”
“我就是想你了,想瞧瞧你…”谢见君声音极轻。
修长的手指轻描过云胡的浅眉,拂过他的明眸,而后一路向下,末了落在浸着温润光泽的唇瓣上。
云胡被指腹间的薄茧,摩挲得有些痒,又被这炽热的含情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他扯过一旁的薄被,小心翼翼地遮住自己的脸颊,只留着一双雪亮的眼眸露在外面,忽闪忽闪地看着眼前的心上人。
“怎么办?”谢见君对这般如小鹿似的无辜眼神毫无顶抗力,他脑袋枕在小夫郎的颈窝处,沉沉地吐出一声叹息,“想跟你回甘州了,你不在身边,我一日也歇息不好。”
谢见君一向端方持重示人,少有如此黏黏糊糊地撒娇劲儿,云胡一颗水汪汪的心都软了下来,“要不留下多陪你几日,我再走?”
“算了…”谢见君支撑着起身,“我都已经后悔方才没送你们去县城,在这儿陪我睡硬邦邦的木板床了,若是依着自个儿性子留你,便是不像话了。”
云胡听出他话中的眷恋,手环到身后,捏了捏他的脖颈,心想若是甘盈斋那边能忙得趁手,他就过来东云山再待两天。
谢见君微眯了眯眼,安心享受着小夫郎柔柔软软地顺毛。
早些下种,早些回府城抱着夫郎孩子暖炕头,他如是想到。
二人同躺在一张床板上心思各异,连几时睡过去的都没了印象。
翌日,云胡醒来时,身侧早已没了人,他摸索着起身,透过窗棂向外探去,谢见君正带着大福蹲在房檐下漱口。
小崽子杏眸弯成一道月牙,似是只要跟阿爹在一起,便是做什么事儿都高兴得很。
连带着云胡心里也跟着轻松下来,他套好衣裳,准备出门时 ,门外二人端着米粥和饼子进来。
“云胡,我一早着人去县城里寻了商队过来,你且带他们一道儿去桐坞村,在闫里长那儿过完磅,便可直接让商队将苹果运走。”谢见君温温和和地体贴道。
等会儿他还得去溲种,陪不了小夫郎同去,就做主先把运商队这块儿的事情帮着解决了。
有了自家夫君的帮忙,云胡也算是省去了一个大麻烦。
吃过早饭后,离着跟闫里长约定的时间将至,他不得不抱着泪眼涟涟的大福上了马车。
马车走出老远,他探出半面,还能见着谢见君卓然而立的清秀身影,光影婆娑,映照在他身上,远远瞧去,似是笼罩起一层金黄的光晕。
——
“哎呦,公子,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马车将将过桐坞村的村碑,闫里长便迎了过来。他在此等了有些时候了,生怕云胡一朝变了主意,这会儿见着熟悉的马车,才稍稍宽下心来。
“闫里长,农户可有将苹果送来?”云胡省去中间寒暄的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都送过来了,公子您放心,我也查探过,成色好的很呢!”闫里长拍着胸脯,敞亮地保证道。
云胡闻言,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进里长家时,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不少农户,连昨个儿碰见的李老汉和小鱼也在其中。
竹篓装的苹果堆满了院子,似是正等着人前去检阅。
闫里长招呼家中小子给云胡和商队的管事儿奉茶。
“公子,您要的数百斤都在这儿,可还需要再过一遍磅?”他拘着手,局促地问道。
“再过一遍吧。”云胡招了招手,将李盛源叫来跟前,凑近低语了几句。
李盛源得了吩咐,先是将过磅的秤打量了一番,见没得做手脚的地方,便开始将竹篓挨个往秤上垛,一面过磅,一面翻看着竹篓中的苹果。
这一翻看不要紧,还真让他瞧出了些道道儿,有几个竹篓,面上放的是又大又圆苹果,往下翻翻,再拿出来的却是又小又青的坏果。
云胡面色一沉,昨个儿他特地同闫里长嘱咐过。
方才进村时,闫里长还有模有样地打了包票,说苹果肯定没问题,如今这几筐坏果明晃晃地摆在眼前,他只觉得自己一番好心,被人拿当做冤大头了。
“闫里长!”他起身拍了拍衣裳的皱褶,随手从袖口掏出字据,冷哼一声,“我看,咱们这笔买卖,还是算了吧。”
话音将落,他拂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留闫里长和一众村民齐齐傻了眼。
第159章
闫里长倏地变了脸色, 赶忙上前张开手,拦住了云胡的去路,“公子, 公子, 您且先留步!咱有事儿好商量!”
“闫里长, 咱们开门做生意, 讲究的就是个厚道, 您有约在前, 刚刚进村前,又拍着胸膛打了包票,说保证不糊弄,但您瞧瞧,这做的是实在事儿?”云胡顿足, 冷着脸道。
“是是是,您说的对, 我这边给疏忽了!”闫里长理亏在先, 自然不敢反驳云胡的话。
他一面作势拦着, 一面回头吆喝道, “小三子,你去看看,那几篓子坏果到底是谁家送来的?”
被唤作小三子的半大小子乍一回神,瞟了两眼, 扬声回话,“爹,是老赖头今早上送过来的!”
原本挤在人群中, 双手揣在衣袖里瞧热闹的老赖头,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众人谴责的目光不住地扫向他, 好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瞧什么嘛,那里长又没跟俺们说仔细喽。”老赖头耸耸肩,猛嘬了两口旱烟,一张嘴龇出两排大黄牙,“这啥子苹果不是树上结的,咋地还挑挑拣拣?”
闫里长正绞尽脑汁发愁如何留住云胡这条肥鱼,听了老赖头的话,更是急得直上火,“你快给我闭嘴吧!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老赖头被斥了一声,半蹲在屋檐下,垂着脑袋不再搭腔,但离得近些的农户,仍能听着他刻意压低的骂骂咧咧的声音,只现下谁也顾不上他这颗坏了一锅汤的老鼠屎,大伙儿都眼巴巴地看着闫里长,希望他能好生跟云胡掰扯掰扯,哄得这眉清目秀的小哥儿收了院里的苹果。
闫里长何尝不是这般想的,他昨个儿还特意交代下去,就怕生了劳什子变故,可末了,好好一桩营生,眼看着就要砸到老赖头手里了。
“小公子...”他赔着笑,给云胡奉上一盏热茶,“咱们再商量商量,也是我一时贪懒,让人钻了空子去....您只要还肯收,后面这些竹篓里的苹果,我就当着您的面,挨个给您一个个挑,保准要成色好的!”
这好不容易能碰上个实实在在,没有花心思的商贩,他想着高低也得将人安抚住。
云胡叹了口气,他见这闫里长的年纪,怕是能做自己爷爷了,本是颐养天年的时候,为了帮着村里人卖苹果,不惜放下自个儿里长的身段,同他低声下气地好说歹说,那会儿冒到心头的火,他是如何都发作不出来了。
商队管事儿打方才起,就一直悄没声地打量着云胡的脸色,他们虽说是知府大人找来运货的,但到底干的不是官府的活儿,同商贩打交道,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儿?哪怕是刚刚云胡当真拂袖而去,他们也说不出旁的埋怨话,只能认了白跑一趟的亏。
同行跟过来的商队伙计杵杵管事儿的胳膊,“老大,咱们怎么办?在这儿干耗着?这买卖还能不能成了?”
“嘘——”管事儿手指抵在唇边做默声状,“这主家还没发话呢,你着什么急?再观望观望!”
商队伙计立马不作声了,退回到一旁,接着看眼前这事儿要如何落幕。
云胡听了闫里长的话,虽脸色渐好,但仍是没有要松口的意思,他怕万一带回作坊的苹果被人以次充好,钱还没赚着,就往里先搭钱,又怕之后再来时,照旧被糊弄。
正当他踌躇时,李老汉带着他小孙子小鱼,拖着自己背来的几竹篓苹果,蹒跚着过来,“小公子,这里面的苹果,这都是我挨个从地窖里挑拣出来的,没一个坏果,装的时候我仔细着呢,连磕碰都不曾,你买回去,甭管是往外倒卖亦或是旁的,保准都亏不着....”
说着,他提到云胡跟前,轻手轻脚地翻着给他瞧,的确如他所说那般,竹篓中从里到外都透着鲜亮,凑近还能闻着苹果淡淡的清香。
“小公子,我李老汉腿脚不好,家里小孙子上学要攒束脩,你就当是行好事,可怜可怜娃娃...”
云胡忙不迭托住李老汉要冲他行的礼,还未开口,陆陆续续有农户或拖着或背着自己的苹果上前来,
“小公子,俺们没有老赖头的坏心眼,俺们是真心想卖苹果给你...”
“这都是俺婆娘今早起来,拿着手巾擦干净的,甭用水洗,摸起来就能吃...”
“小公子,俺家苹果随便你看,随便你挑,有虫眼儿的果子俺都单独拿出来,留着给家中伢伢们打馋嘴了...”
云胡被农户们团团围在其中,听着他们这一言那一语,小心翼翼地跟自己说话,心中乍然酸涩不已。
“大伙儿先别急,这苹果我还是要收的,瞧见咱们这商队兄弟了没?他们今个儿就是来拉货的!“,他朝农户们摆摆手,指指闫里长院中的秤,“咱们一家一家来,过完磅就装车!”
闫里长大喜,晓得云胡这是又动了心思,便着急忙慌地组织着余下的农户过磅,至于老赖头,早被人挤到一边,连他浑水摸鱼的果子,也被搬到了角落里,无人问津。
云胡让李盛源在秤旁盯着,一来要记录各家各户背来的斤数,以便最后结算银钱,二来也是怕另有像老赖头那般不实在的农户夹在其中搅和。
这不光李盛源瞪大了眼眸,农户们也目光灼灼地瞧着不眨眼,直至一院子的苹果都称完,码上了商队的车,连带着云胡在内,诸人才松了口气。
余下的事儿,不须得云胡操心,商队把苹果送到目的地后,府城那边自有满崽和昌多接收安排,他带着大福回了常德县城,打算在城中歇息一晚,明日再赶回城中。
与来时无异,他们再回来时,那一对老夫妇还顶着寒风在离着客栈不远处卖苹果,只是那板车上的苹果,堪堪少了些许而已。
暮色渐深,今夜比前两日都要冷些,云胡早早就让小厮搬了火盆进来取暖,待哄着大福睡下后,他撩开窗户上的棉帘,果然见老夫妇同先前那般,一个裹着被子睡在凉飕飕的地上,一个坐在马扎上抽旱烟提神。
一阵凛冽的冷风吹过,两人都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老汉更是站起身来直跺脚,似乎想通过这样的法子,让身子暖和起来。
云胡紧抿着唇,喉间似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哽得他说不出话来,片刻,他裹紧了身上的厚裘,出门叩响了李盛源屋子的门板,
“李哥,劳您跑趟腿。”
第1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