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应了一声,连忙招来跟前的伙计,让他跟着老汉走。
那伙计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人,见老汉手里还拎着旁个东西,便主动接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老大哥,您请在前面带路。”
“嗬,你这小伙子,还挺机灵。”老汉对他的上道儿甚是满意,捋了把花白的山羊须,背着手大摇大摆地往来时的路上走去。
“看不出来他还挺大方,就为了验证咱是不是骗人的,大手一挥便要了六坛。”老汉走远后,周时雁掩嘴同王喜低声说道。
“你瞧他大拇指上带的玉扳指....”王喜抱臂,对着老汉儿离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可一点都不比咱们掌柜的前些天买的平安扣便宜,你呐,以貌取人了是不?”
“一边子去!”周时雁轻推了他一把,将人哄赶到一旁,自己则愈发卖力地吆喝起来。
有了老汉怒斥一百八十文钱买合意果的珠玉喜事儿在前,她再同人说道时,心里都不免多了些许的底气。
“瞧一瞧,看一看喽,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三十文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三十文钱,一坛甜润美味的合意果带回家喽,买六坛送一坛,买到就是赚到!”
云胡正搁宋家商铺里清点着瓷坛的数目,乍一听着周时雁的吆喝声,禁不住弯了弯唇角。
说来这词,还是谢见君早些时候教予他的,他自个儿听着好玩就学了来,如今又被底下人给学了去,还改得像模像样,他垫脚往街上瞅了两眼,一时被周时雁吸引来的人还真不少。
“三十文钱?!疯了吧!啥玩意能卖三十文钱!”挎着竹篮的小哥儿在摊子前驻足片刻,指着告示栏的字,满脸惊诧道。
声音之大,连远在屋里的云胡都听了去,他见伙计们都在忙活着招待客人,便三步并做两步地从屋里出来,上前温声给哥儿解释道,
“这是用桃子和梨子剥皮去籽做成的合意果。”
“东西再好吃,吃到肚子里,还不是上茅坑里纾解一番就没了,谁舍得花这么多钱,当大冤种?”小哥儿撇撇嘴,“我去集市上买梨子,才五文钱一斤,你这一坛,充其量也就一个梨子吧?”
“那您能保证,你买到的每一个梨子,都是外皮薄脆,果肉鲜嫩多汁的上乘之品吗?”云胡眉眼含笑地反倒道,见小哥儿被他噎了一嘴,说不上话来,他继续道,“我能保证,您买回去的合意果,兹要是口感欠佳,只管拿着东西回来,甘盈斋全款给您退。”
“这这这...”小哥儿蓦然臊红了脸,心道面前这小掌柜瞧着文文弱弱,性子怯生,说起话来倒是嘴皮子利落得很,为人还实在得很。
他尚且头一回听说买东西不好吃,就给退全款的,昨日去街上买梨子,被无良商贩以次充好,回去讨公道时,被商贩骂自己居心叵测,自编自导想要骗钱,气得他一宿都没能睡着,如此相较之下,这边反倒是顺眼了许多,“给、给我拿一坛,还有那印章,给我刻清楚喽,你们若是耍赖,我就去府衙告你们的状,让你们在曹溪混不下去!”
“成嘞,您就安心吃这合意果,保准您一吃一个不吱声。”云胡招手唤伙计过来收钱,递刻章时,特地让那小哥儿仔细瞧满意了,才送他离开。
同样在意刻章的人尚且不在少数,大伙儿都是被买六送一的告示招来的,见着有人一鼓作气买了六坛,当即铺子伙计就多给了一坛,真不花钱不说,还给贴心地送回家,更觉得占了好大一个便宜,尝过试吃后,便纷纷一个两个凑上前来吆喝着要刻章。更有甚者,有人买不够六坛,就拉相熟的亲戚好友过来拼数,最后再平账,云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给了,反正怎么算皆是赚钱,这谁能跟钱过不去?
晚些收了摊子,一众伙计们凑在云胡的屋中,清点着当日售卖的数量,见着账本上的一百五十坛,诸人都惊掉了下巴。
“天爷爷来,这曹溪百姓是真有钱,三十文呐!一罐一罐买起来,眼睛都不带眨的!”一伙计感叹道。
王喜一巴掌扇到他脑袋上,“那是咱们甘盈斋的东西好,否则,你即便是卖得再便宜,也白搭!”
“是是是,王管事儿您说的对,还是咱们掌柜的聪明,一出手就将他们的心思给拿捏住了!”自知说错话的伙计连连致歉,还不忘奉承一句云胡。
云胡全然没当回事儿,今日头一天摆摊就能有此收获,他心情实在好,当下就大手一挥,“今个儿辛苦各位了,若此番咱们带来的合意果都卖完,回头我给大家包个大红包!”
“好呐!”众人齐齐欢呼,盼着往后的生意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天比一天好!
送走伙计们,云胡单单留下了王喜和周时雁。
“今天摆摊的情况,你们瞧着怎么样?”
王喜与周时雁眸光短暂一碰,缓缓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掌柜的,咱们头一批的合意果,都是买六送一吗?晌午那会儿您也瞧见了,好些人都是拿刻章拼凑的。”
“最多五日。”云胡比了个手势,“五日的时间,已经足够心怀不轨之人,复刻一个新印章了。”
“即使如此,为何要整这个呢?咱亏了钱不说,还有可能会着了歪门邪道。”周时雁有些着急,说其话来话难免口无遮拦。
“咱们甘盈斋底子薄,又没有名气,人家图什么,非得来你这儿买这口吃的?”云胡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不紧不慢道,“三十文的东西,买够了六罐,就能不花钱地得一罐,你得让他们觉得自个儿是占了便宜的。”
“为什么咱们不将苹果罐头也摆出来,六十六文,如果是买六送一的话,六罐岂不是赚的更多?”周时雁接着问道。
“不急。”云胡顿了顿声,“先留着,我想等等满香楼的回复。”
还是那句话,同时节的果子即便是卖出花来,走得也是薄利多销的路子,只有那部分苹果罐头,才能赚到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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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本打算等到第七日,再主动登门满香楼。
这几天一直没去探听情况,他已然做好了要赔本的心理准备,就连青哥儿也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叫他放平心态,看若是霍七娘卖的不好,能不能将剩余的果子给要回来。
可谁知,约定的时间未到,这刚刚第五日,满香楼的小厮便主动登门,开口就要云胡此行带来的全部的苹果罐头。
第209章
“六十六文钱一罐, 我们甘盈斋此番带来的合意果,还余着五百罐,总共为三十三两银子, 劳您先付五两的定金。”
厢房里, 王喜拨弄着算盘珠子, 正忙着同满香楼的小厮核算价钱。
云胡掺不上手, 便端着茶盏不紧不慢地轻呷。
“掌柜的, 咱可从来没谈过这么干脆利落的买卖。”眼见着小厮往契书上盖了手印, 周时雁在一旁看直了眼。
“人家是曹溪鼎鼎有名的满香楼,每日过手的银钱少说也得百两,这点小钱算不得什么...”云胡掩嘴低语道。别看他面上装的一副神态自若的淡然模样,实则内心早已经如同翩翩起舞的小人一般雀跃。
想来合意果该是卖得极好,否则这还没到他和霍七娘约定的日子, 满香楼的管事儿便主动登门,还这般痛快地签契约付定金, 委实超乎了他的预料, 看来这一步险棋, 到底还是他赌对了。
“多亏了掌柜的英明, 提早留下那批苹果罐头,要不咱们甘盈斋得少赚多少银钱!”谈成一笔这么大的买卖,周时雁心里也高兴,就连脸上的假笑都变得真诚起来。
“运气好罢了。”云胡谦虚道。
适逢王喜将契书送过来, 他探指往印泥上一戳,重重地压在契书上,而后又像模像样地执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厮将其中一份契书收进袖中的荷包里, 临走前道:“小云掌柜,余下的二十八两, 待明日将五百罐合意果送去满香楼后,自然会有账房先生过来,同您的伙计们结账。”
云胡轻笑着点点头,回头便嘱咐王喜明日去给满香楼送东西时,顺便将另两种合意果,也一并捎带着送过去二十罐,就说是甘盈斋预祝满香楼生意兴隆。
东西不多,也不值多少钱,但好歹是他的一番诚意,倘若能与霍七娘做长期的买卖,白扔进去的这些银钱,就算不得亏本了。
*
此事尘埃落定,云胡把心思又放在了街市的零卖上,这有道是一朝得势,便就有一朝失势,依照着往常的情况,甘盈斋在程洋街摆摊儿,是为了给糖水罐头做宣传,吸引对其有兴致的商户。
然则并非没有商户主动登门,只是开出的收购价钱,却一个赛一个的低廉,几乎要让他们此趟过来赔的血本无归,更有甚者,先前他们吃墨子酥的那家茶肆老板,开口就要五分利,云胡一刹那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经王喜提醒后,才回过神来,当即就起身送客。
回了宋宅,他将伙计们又聚在一起,说起自己想在曹溪开个分铺的想法。
这总归是要卖东西,既然跟商贩们谈不拢价钱,索性就不谈了,自己挑担子干,钱还不是一样的赚?
伙计们这些时日,一面高兴街市上的生意火热,一面还受着一茬接一茬商户傲慢轻视的气,这会儿早就憋不住了。
云胡将将一开口,大伙儿一呼百应,“只要是掌柜的发话,我等必定跟随,左不过白手起家,从头再来!咱们搁甘州那穷乡僻壤都能做的毫不逊色,何尝是这富饶的曹溪!”
如此,开分铺的事宜,算是敲定了下来。
算着日子,他们一行人跟着宋家商队来曹溪,已经呆了大半个月,加之路上耽搁的时间,可谓是有一个多月了,
因着有安济院的事情还时常悬在心里,云胡安排好人手后,便决计跟着青哥儿回甘州。
此番留下主事儿的人,是从甘盈斋开张以来,就一直跟在身边的王喜,云胡对其妥帖得体的办事能力一向放心得很,索性就将分铺的差事儿全权交给他,另还多留了三个趁手的伙计。
回程当日,王喜前来送行,同云胡行过礼后,朝着周时雁招招手,将人唤下了马车。
他这些时日一直奔波于新铺子的修缮,到今个儿才得了几分闲空,便忙不迭赶过来。
云胡挑开竹帘一角,见二人站在荫郁树下,不晓得在说些什么,那王喜生得高大,周时雁单薄的身形都被他挡得严严实实,半点情形也见不得。
“看不出来你还爱凑热闹。”青哥儿摇着纸扇,坐在一旁打趣道。
云胡敛回眸光,难为情地抿抿嘴,“我这、我这不是关切关切铺子里的伙计嘛,他们自打跟了我,都有段时日了。”
说话间,周时雁已经回来了,她脸颊红扑扑的,不晓得是方才日头盛晒的,还是因为旁的,耳后别着一支水灵灵的绢花,更衬得人俏丽。
云胡瞧着那绢花的式样眼熟得很,仔细想来,应是初来曹溪第二日逛去首饰铺子时,王喜偷偷摸摸买下的那一支,他压下心头的讶然,同青哥儿视线短暂一碰,俩人不约而同地笑弯了眉眼。
谁能想到,曹溪一行,不光收获了开分铺的意外之喜,还见证了伙计们之间的绝美爱情,往回走的路上,虽是思颠簸,但云胡心情甚好。
只不过谢见君就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了,满崽贪凉,吃坏了肚子,逛下一大碗黑黢黢的苦汤药后,夜里竟发起了热,烧得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阿兄,我好难受。”小少年平躺在榻上,蔫蔫儿地念叨。他打小放养着长大,一向身子骨强健,到如今这个年纪,几乎没生过什么大病,这回可谓是病来如山倒了。
谢见君将井水浸湿的帕子敷在他滚烫的额前,低声安抚道,“好好睡上一觉,明日起早就没事了。”虽知道这场病是崽子自己折腾出来了,但毕竟是自个儿悉心看顾长大的孩子,当下瞧他这股子难受劲儿,做阿兄的人,哪里还舍得说什么责怪的话。
“都怪那坛子荔枝太好吃了!”满崽拖着喑哑的嗓音愤愤然道。荔枝是季子彧送过来的,说是未成熟时就从枝上摘下来,抹去外皮上的水珠,搁放进瓷坛,用蜡封住口,便可保存些许时日,想来这东西珍贵得很,拢共就送来了六个小坛子,区区一下午的功夫,他自个儿就吃完了一小坛子。
“这荔枝虽甜,但不能贪食,尤其这一路过来,都是拿冰块煨着,到了这边,王婶子还给你吊在了水井里,可不得受凉?”谢见君顺着话茬,温温温和和地嗔怪了两句。
这语气听上去并不严厉,满崽也便有了胆子,黏黏糊糊地撒起娇来,“阿兄,你快别念叨我了,我头疼。”
谢见君见状,双手搭在他脑袋两侧,动作轻柔地给他案抚着太阳穴,“这几日,你别去甘盈斋了,就在家安安稳稳地歇着吧,正巧先生教大福习字,你也跟着过去临两帖,我瞧着你的字,可有些潦草了。”
满崽原是心不在焉地应着,猛地回过神来,他瞪大眼眸,“阿兄,你居然偷看我的信!”
“何来偷看?只是路过,见那纸上的字都糊作一团,不成样子而已。”谢见君坦坦荡荡地回道,他向来尊重旁人隐私,若非对方主动,自己决计不会越雷池半步。
满崽自是也知晓他阿兄的心性,故而舒舒服服地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缓声道:“我给季子彧写回信呢。”,正说着,他从枕头下面翻出一本新得来的话本,又从中扯出一封书信,“你瞧瞧,他可真是笨死了!”
谢见君就着他的手瞄了两眼,
“满崽,你教我的打水漂,总掌握不住其要领,前日练习时,不慎跌入水中,惹得婳婳好一通笑话我,当今她如同年节下的年画娃娃那般可爱,两颊上的奶膘肉嘟嘟的,总忍不住想要上手捏捏,不知大福如何?可还如幼时伶俐,鬼灵精怪”
闲言碎语,以及家长里短的琐事儿,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整页,书信的末尾,季子彧写到,
“他日若得机会,想一览你打水漂之飒飒风采,我必好生拜学,如有幸得你亲传,便是再好不过...”
谢见君眉梢微挑,心道这小子的心思可愈发大胆了,他将信重新塞回到话本中,随手丢在了半丈开外的桌上,没好气道:“你既然还生着病,该是要早些歇息,等赶明儿病好了,再琢磨回信的事情。”
满崽不满地哼唧了一声,“让我跟着先生习字的时候,可没惦记着我还生着病呢。”
他扯掉额前已然热腾腾的手巾,翻了个身,好半天,从一团薄被中传出闷闷地泛着潮气的声音,“阿兄,我睡不着,你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我吗?”
谢见君心里一软,手搭在小豆包的身上,一下接一下地轻拍着,“睡吧,阿兄看你睡着了再离开。”
小豆包一朝心愿得成,挪动着烧得暖烘烘的身子,往他跟前又凑近几分,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眸。
谢见君一直待到满崽退了热,确定不再发烧后,才安心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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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病,等到身子恢复得差不离,已经将近九月末了。
春上那会儿,冬云山开荒种下的谷子成熟了,谢见君要过去瞧瞧这一波的收成,就将大福托付给了“重获新生”的满崽。
“大家如何都这么忙,云胡还没从曹溪回来,阿兄又去了常德县,先生还顾着他的宝贝学生们,连昌多都待在甘盈斋,忙得一刻都不清闲。”满崽杵着双颊,百无聊赖地同大福抱怨着。
他今个儿在家呆不住,就带着大侄子跑街上溜达。
“总给你写信的那个小哥哥呢?他怎么不来甘州?”大福吃着甜津津的糖葫芦,一脸无辜地问道。
“什么小哥哥,那是叔叔.....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满崽一本正经地纠正着辈分问题,见大福听了话,也照旧是一副茫然模样,他默默地叹了口气,“也是,那时你还小呢,怎会记得这个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