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这样,谢见君非但没有远离他,将他赶出门去,相处了这么久,一直善待于他,还斥责那些个欺辱他的人。
但他还是他,是村里人嘴里那个“命格硬,克父克母”的瘟货,这满腔的爱意,不该是给他的。
谢见君怔住,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声音都有些颤,
“云胡,我倾慕你,便是你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我这心里,就再也装不下旁人,便是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
他心里蓦然着急起来,云胡若是再乱七八糟地瞎想下去,恐怕就又要缩回他自己的蜗牛壳里了。
谢见君忙不迭凑近,将人囿于一隅,而后郑重其事地问道,
“所以,云胡,你可以允许我,心悦于你吗?”。
问出这句话,还是他莫须有的坚持在作祟。
后世他所见爱情,大多源自于顺其自然,合则成,不合则分,薄情者匆匆赶赴下一场情动,重情者沉溺过往,辗转疗伤。
一段感情来得仓促,走得无声无息,但他自认为感情最原始给予人们的,应是悸动时的澎湃,互通心意时的欣喜,和掩藏在一束花下虔诚的表白,俗称,仪式感。
正因为有这仪式感,才会让原本平平淡淡,朝暮交替的一天,变得同其他日子不一样。
就好似他独自本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但在这一天这一刻之后,因着有云胡,他对往后的每一日都充满了期待。
云胡还没从他的话里消化出来,这会儿人还是懵的。
谢见君也没有继续逼近他,只默默坐在一旁,手里把玩着摘来的草叶,但若是云胡细心,便能看出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发誓,当年坐在电脑前查高考成绩时,都没有现下这般磨人难耐,掌心不由得攥紧,已然沁满了汗。
“可、可以、”,良久,才听着小小一团中传来微弱的声音,似是有些不确定,沉寂片刻后,才坚定地又道了声,
“可以”。
谢见君登时手足无措起来,泼天的喜悦仿若那决堤的江河,浩浩荡荡地占领了他的神智,他再也无法披着那温良持重的外衣,来伪装自己荒唐的独有欲,“云胡,我、我能亲你吗?”,他贴近,几乎同云胡,鼻尖蹭着鼻尖儿。
云胡骤然抬眸,直直地撞入一片温柔。
一双细瘦修长的手将他包裹其中,谢见君动作极缓地,把他带入了自己的怀里。
怦然有力的心跳声暂时抚平了云胡的忐忑与不安,他微微扬起脸颊,眼眸处还浸着点点湿意。
谢见君手指微蜷,抹去他眼尾的殷红。
第一次,二人靠得这么近,云胡莫名又紧张起来,原本稍稍放松的身子,绷成一条直线,他惴惴轻喘,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前的深情。
“没事...没事...”,谢见君极力压制着自己,他微微俯身,细碎的亲吻落在云胡潮湿的眼眸,挺翘的鼻尖,一路向下,最后是他思之念之的柔软。
他吻意极轻,犹如奉若珍宝一般,小心翼翼。
云胡被这悸动折磨得浑身酥软,只觉得意识被一丝丝的抽离,连双手不由得环上他的腰际。
谢见君将吻意加深,扣在云胡后脑勺的手掌微微收力,把人又往怀里拉近了几分。他们紧紧相贴,剧烈的心跳声交织成轰鸣缠绵的乐曲,在山林肆意游荡。
“谁在那里!”,浓茵森森的树林里响起一声呼唤,惊动了鸟雀。有汉子上山,打跟前经过,见层层树影间有二人相拥,便高声询问。
谢见君拉着云胡猛地蹲下身子,好似上学时,被教导主任抓到的早恋的学生,借由齐腰高的草杆遮挡住身影。
二人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眸底映着翻滚的情愫。
等不到回应的汉子挠挠头,只当是自己看错了,小声嘟囔着走远。
直到听不到脚步声,谢见君才喘出一口粗气,回眸瞧着云胡还抻长了脖子,暗戳戳地往刚才汉子站过的地方偷瞄。
“走了吧。”,他轻声问道。
“应、应该是走了。”,云胡头也没回,还四下瞎瞅。
被那汉子一打断,围绕在二人之间的旖旎霎时烟消云散。
“云胡,别动....你头发上沾了碎叶。”,谢见君冷不丁说道,将藏在袖口处,他捂了一路的银簪,簪到了他的发髻上。
察觉到自己头顶好似有什么东西,贯穿而过,云胡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细细长长,似是发簪。
这发簪不知在谢见君身上偷摸捂了多久,已然染上了他温热的体温。
他猝然瞪大了眼眸,想要摘下来仔细瞧瞧,却被谢见君轻轻拍去了手,“回去再看”,一腔好奇没有得到满足,往回走的路上,他心不在焉,途径河边时,还特地往河里凑了凑脑袋,就想瞧瞧这发簪是何模样?
殊不知脚下一滑,他下意识攥紧谢见君的手,二人齐齐地栽进了泥坑里,溅了满身的泥点。
回去一路,俩人像是约好了似的,闷着头,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沿途碰着熟稔的婶子,也不敢抬眸打招呼,生怕被人认出来,招惹笑话。
谁家表白,能把自己和心悦之人都搞得这般狼狈?
刚拐进院里,谢见君就见着满崽一手捧着小竹篮,一手提着小铁耙,正要往外走,原是瞧见阿兄和云胡回来,还尚有些惊喜,但惊喜急转而下,立时就被满满的嫌弃取代,满崽皱了皱眉头,语气凉凉道。
“阿兄,你就算是要避开我跟云胡香香,也不能去淌泥窝窝啊,你看你身上脏兮兮的,好丢人。”
“你这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谢见君正被这满身的泥点子羞得抬不起头来,被满崽一通揶揄,作势就要上前揍他。
云胡一把将他拉住,冲着满崽使了个眼色,“快、快跑、”
满崽会意,挤眉弄眼跟他家阿兄做了个鬼脸,蹬蹬蹬小跑出了远门,好似想起什么来,又退回两步,手扒着院子门上,“阿兄,我今晚不回来了,晚些小山爹爹要带着我俩上山去挖螃蟹,明日回来,让云胡给你做醉蟹吃。”
“在外老实一点,别给人家添麻烦!”,谢见君怕他跑远听不着,忙不迭嘱咐了一句。往年这个时候,小山爹都去后山上挖螃蟹,去年,满崽也跟着去了。挖回来的螃蟹吐干净了沙子,都被云胡做成了沙蟹酱,用来拌面好吃得紧。
“知道啦!”,满崽摆摆手,眨眼间就跑没了影儿。
院里冷不丁就剩下谢见君和云胡俩人。
许是刚袒露了心声,又给自己争取到了名分,谢见君心中喜意非但未曾消减,反而愈发兴盛起来,他一把抱起云胡,直直进了屋子,掩在被子里,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
————
夜里,满崽不在。
临睡前,谢见君放肆地将云胡,怀抱在自己胸前。他手指勾着他柔软的发丝,一下接一下,轻抚着他瘦削的脊梁。
云胡动也不敢动,他贪恋这片温暖,却又害怕明日一睁眼,一切都回归到起点,故而强撑着精神,努力在黑暗中瞪大双眸,但最终在谢见君的安抚下,沉入了梦中。
他难得又做起了梦,梦见自己回到了那座山上,灼灼暮色将那一片天都染成了火红,他和谢见君紧紧相拥着,隐在层层青绿间。
忽而觉得屋里乍然像是烧起来,一如冬日里冉冉篝火,他猛地从梦中惊醒,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额头间冒起细密的汗珠,连里衣都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谢见君原本睡眠就浅,又因着今日得偿所愿,睡得不沉,冷不丁觉察到怀中空了,他睁开眼,借由窗外的月光,瞧见云胡蔫蔫儿地坐着,眼眸中含着一抹薄薄的水雾,炕上的被褥被他扯成一团,隐约看着像是被汗珠濡湿了似的。
“我很快、我很快就会洗干净、你、你先睡、”,云胡磕磕绊绊地替自己找补道,他神色慌张,说起话来语无伦次,手指下意识地磋磨着衣角,
以前他偶尔也会这样,但只要洗干净就好,洗干净,谢见君就不会嫌弃他。
谢见君已然明白,纯粹干净的小少年,大抵是初识人事,才因着今日的碰触,乱了阵脚。
“柜子里还有刚晒好的被单,咱们一起换上,今个儿太晚了,明早再洗。”,说着,他点起烛灯,从炕边的斗柜里,找出一件洁净的被单。
云胡顺着他的话,讷讷地点头,将濡湿的被褥揉搓成一团,扔在地上,连自己都不愿意多瞧一眼。
换了新被单后,他惶惶然躺下,只觉得心肺好似烧起一团火,呼出口的气都浸着热意,他唇边咬得发白,禁不住将身子蜷缩起来,想要避开谢见君。
“云胡,你怎么了?”,谢见君察觉到异常,起身温声询问道。
“没、没事。”,他喉咙一阵干涩,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是不是很难受?”,谢见君伸手探上他的额前,汗津津的额发,一缕一缕地垂在脸颊两侧。
云胡自觉心肺处的那团火在全身肆意乱窜起来,他背对着谢见君,绷紧了身子,只盼着自己快些熬过去。
身侧霎时一沉,只听着奚奚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下一刻他被谢见君牢牢抱在怀中。
二人十指相扣。
月色姣姣,铺满一地的银辉。
......
他紧靠在谢见君怀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似是想从他这里汲取最后一丝温柔。
“没事,云胡。”,谢见君亲吻着他微凉的额头,轻声安抚他,“这没什么,你做得很好。”
云胡深吸一口气,拿被子用力地蒙住自己的脑袋,几乎要同被子融为一体,谢见君轻扯了两下没扯动,起身出了屋子。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透过窗棂,砸在云胡的心窝里,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心里突突突地跳个不停,恨不得现下就钻到炕底下去,幸好满崽不在,否则今夜过后,他该如何自处?
水声渐停,隐约听着有清缓的脚步声,他扯下被子,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杏眸,偷偷瞧着掀开门帘进来的谢见君。
“小夜猫,怎么还不睡?”谢见君失笑,解下搭在炕边上的手巾,仔细净了手,才又脱掉外衫,将脚边的布鞋搭放好,翻身上炕,重新将人拥进怀里,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云胡绯红柔软的唇瓣,片刻,他朱唇轻启,
“方才是想亲我,嗯?”
满腹心事被揭穿,云胡慌乱地别开脸,情之所至,他一颗心仿若海中浮萍,迫切地想为自己找一处踏实之处。
那个给足了他温暖和善意的人,他想要热烈地回应他。
沉寂夜色中一声轻笑,浅浅的吐息清撒在他脸颊上,他身子微颤,额前蓦然落下一个内敛又极致克制的吻,“睡吧,云胡。”。
谢见君轻拍着他的背,低低地哼唱着安眠的曲调,声音悠扬又缠绵。
同自己唱给满崽的一点都不一样,云胡如是想着,只觉得眼皮子渐渐沉重,连意识都追着走了。
“你可真折磨人。”谢见君捏捏他的鼻尖儿,莞尔嗔怪了一句,才缓下心神,挨着他身边躺下。
这一觉便是睡到了大天亮。
满崽提着小半竹篮的螃蟹回来时,院子里还静悄悄的,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见谢见君还在睡着,便一脸坏笑地上前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喘息。
谢见君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贪恋着还睡熟的云胡,遂是躺在炕上,闭着眼睛不想动,他被捏的鼻子有些发酸,抬手用力一搂,就将小满崽搂上了炕头,压进自己怀里腾出手来挠他痒痒肉。
“阿兄…阿兄…哈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小满崽痒得咯咯咯直笑,扭动着身子想要逃脱谢见君的禁锢,却不料,一脚踢在他身上。
谢见君吃痛,倒嘶一口凉气,暗骂了一句,“小崽子,人不大,劲儿倒是不小。”。
他松开手,将满崽推到一边去,摸索着身边的衣衫慢腾腾地往身上套。
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儿,俩人都不免贪睡了些时候,云胡被闹腾醒了,还茫茫然地坐在炕上,眼神一片迷离,直至谢见君将外衫披在他肩头上,整个人才缓缓回过神来。
醒了就不能继续赖床了。
谢见君出门,从水缸里舀出一盆冷水,整个脸颊都闷在这冰凉的冷水中,片刻,逼退了晨欲。
他打开笼子,把鸡鸭们都放了出来,让它们自己在院子里挖虫子啄食,满崽拎回来的螃蟹随手就丢在屋檐下,只在上面盖了个竹篾,以防这些个螃蟹们乱跑,从竹篮里爬出来。
他从柴房里找了个木盆,将螃蟹都丢在里面,添上半盆水,静等着往外吐沙子。
云胡背着满崽从屋里出来时,他正把磨扣套在牛身上,准备推磨将今日的豆腐做出来。
“都多大了,还这么黏糊人...”,谢见君手指刮了刮脸颊,意欲报昨日满崽嫌弃他身上满是泥点子的仇。
“云胡最是稀罕我了...不信你问云胡!”满崽晃了晃腿,眉梢轻挑着,一脸的得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