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养的精细的头发也出现了斑白的发丝,夏妍则是掩面站在一旁,又低声啜泣起来。
夏衾嗓子眼堵得厉害,他开口:“跟谢敬说我要见他。”
说完这句话,夏衾已经没有力气站在门口了。
他不知道怎么回到病房,躺在床上,进入到了不安稳的黑色梦乡。梦里什么都没有,画面是碎的,他试图梦到谢星澜,却发现自己在梦里,竟然有点看不清他的脸。
再次见到谢敬,是三天后。
夏衾把地点约在了医院门口的一家咖啡馆内。
谢敬落座的时候,开门见山:“我很意外,你竟然坚持到了现在。”
夏衾道:“谢星澜怎么样了?”
谢敬道:“还算不错。他是我儿子,只是在人生中不小心误入了一段歧途,我又不会真的打死他,你放心。”
连日来的打击里,这算是他收到的唯一好消息。
哪怕他就是那个所谓的“歧途”。
谢敬继续,声音戏谑:“这段时间,你们家应该挺乱的吧。蒋权跟你说过他公司出事了吗?对了,还有他那个儿子,你应该知道他现在还被压在看守所吧。”
他:“你继父应该托了不少关系,花了大价钱捞他。”
“你想说什么。”夏衾语气冷静。
谢敬点了支烟:“我儿子确实被你迷得昏了头,我可以保下蒋知时,不让你家里为难,决定权在你手上。”
“拳头确实能解决一时的问题,让他痛快了,给你出气了。”
“现在呢,坐牢,人毁了,你继父的生意也因为你毁了。这些终于能突出你们俩的爱情很伟大了,是不是。”
“年轻人,你们这样的我见多了。真爱至上?你觉得你的爱,还需要多少人付出代价?”
谢敬对他说话还算客气,并没有夏衾想象的那样,因为他“带坏了”谢星澜,而对自己拳脚相向。
他倒宁可谢敬对自己拳脚相加,因为他也看这个死老头子不爽。他先动手,他回敬他几个拳头还显得有点儿道理。
可是他没有,仅仅是这么几句话,比给他几耳光都惨烈。
他还想要多少人因为“他的爱情”付出代价?
这话像刀子一样,往他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精神上扎,戳的他身心千疮百孔。
他忽然发现他是那么渺小,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没有任何谈条件的资格。
夏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神思恍惚的往前。
他并没有回到病房,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蒋权的家里。
自从搬出去租房住之后,夏衾已经有快一年没有回来过了。
他推开大门,来到别墅。
前面见谢敬的破事儿还没消化完,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一环扣一环,夏衾觉得自己是个等待玩家来砍血条的NPC,连个喘息思考的机会都没有。
刚到客厅,夏衾就听到了巨大的争吵声。
和前几天在医院时听到的不一样,像是压抑了很久之后终于爆发的战争一般。蒋权再也没了平时的风度飘飘,多日来的压力让他倍感疲倦,不知是什么由头开始的拌嘴,紧接着升级为一场矛盾,一场骂战。
保姆陈姨胆战心惊站在一侧,对这一幕见怪不怪。
看到夏衾,她张口:“二少……”
“他们这样多久了?”夏衾麻木的问。
“有一段时间了。”陈姨忧心道:“好像是因为大少跟集团的事情,先生的心情一直不太好,总和太太……您上去劝劝吧,这样下去怎么行呢,三小姐还这么小……”
夏衾听到这里,大脑像是关机重启了一下,变得清明不少。
刚才路上那浑浑噩噩的状态褪去了,他三步并两步的上楼。
越靠近二楼,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尖叫就越清晰,伴随着还有婴儿“哇哇”的哭声,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夏衾握着扶手往上跑,不知怎么,宽敞明亮的别墅变成了破旧的阁楼,窄小的楼梯被他踩的吱呀吱呀的响。
他的身高也缩水了,四肢又短又瘦弱,透明的橱窗里倒映出自己五岁的模样。
阁楼里,二十来岁的夏妍蜷缩着,漂亮的脸蛋全是泪水,柔顺的长发被醉醺醺的男人抓着,从房间这头拖到房间那头。
那人似乎在找什么趁手的“武器”,终于在翻箱倒柜中找到了一把不锈钢衣架,男人拧着她头发,扬起手打了下去。
——不要!
“哗啦”一声,花瓶碎掉的声音惊醒了夏衾。
眼前的画面骤然又变成了宽敞的别墅,蒋权震怒之下打碎了一个花瓶。
夏妍却和他在幻觉中看到的画面渐渐重合,就是那样惊恐的、创伤性后遗症一般,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她蜷缩在沙发上尖叫起来,蒋昕萝在儿童床内也哭的愈发惨烈。
蒋权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脸色大变,几乎是一瞬间就扑了过去:“妍妍!我……”
夏衾脑海中有一根紧绷了多日的弦,猝然断裂了。
因为他,又是因为他。
夏妍的生活才刚刚好过一点,他又要让她过上以前那种暗无天日的日子了。
他几乎摇摇欲坠的退后了两步,在陈姨的尖叫声中,从二楼的楼梯踩空,跌了下来。
霎那间,别墅灯火通明。
夏妍转过头恰好看到这一幕,胆裂魂飞,什么体面都顾不得的朝着楼下跑。
“小衾……小衾!”
陈姨不放心夏衾的状态,好险跟上来看了眼,没让他直接摔下来,只是在额头上磕破了一个口子。
夏衾皮肤白皙,伤口显得格外狰狞。
他意识模糊了好几分钟,才渐渐地听到别墅里的声音。
私人医生已经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紧急为他处理伤口。蒋权愧疚万分的站在不远处,夏妍则是吓死了,抱着他泪流不止。
“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吓到你了……”
夏衾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他冷不丁道:“别吵了。”
“不谈了。”夏衾说:“我会和他分手的。”
那天,别墅的混乱一直持续到很晚。
他们不知道夏衾是怎么从医院走回来的,问起他,他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夏妍觉得他应该需要休息,又给学校请了几天的假。
夏衾就在房间里暂时睡下了,那一整晚,她陪着他,在黑暗里,一直一直的落泪。
过了几天,夏衾的精神状态好了一点。
蒋权联系了谢敬,对方对他的来电并不意外,很快就安排了两个孩子的见面。
地点还是定在了医院门口的那家咖啡馆。
上午出门的时候,天气算不是很好,阴沉沉的。
夏衾坐在椅子上,才忽地发现,自己已经快有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谢星澜了。
思念在无声的地方疯长,他坐下的时候其实就反悔了,端着咖啡根本想不起分手这件事,满脑子盘算着干脆一会儿跟谢星澜私奔吧。
不想读书了,也不想留在北京了。
去哪里都可以,去一个没有任何人打扰他们的地方。
对,就这么办。
应该这么办。
直到谢星澜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这个念头已经强烈到了他马上就要拽着他拔腿就跑的程度。
如果谢敬的两个保镖没有站在门口的话,夏衾觉得自己应该逃之夭夭了。
谢星澜看到他的一瞬间就抱住了他,这种强烈又窒息的拥抱让夏衾找到了一点儿安全感,多日来一直浑浑噩噩的大脑清醒了不少。
谢星澜看着瘦了一些,但依然很帅,眼睛里有血丝,来得时候收拾了一下,大概是希望他别太担心。
“他们打你了吗?”谢星澜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额头已经愈合的伤疤。
“没有。”夏衾慢慢的摇头,道:“……不小心摔的。”
“谢星澜,我们……”
我们私奔吧!
这样疯狂的念头,一辈子就任性这一次!
他几乎要因为这个想法浑身战栗起来,直到夏衾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
今天的天气明明很闷热,谢星澜却穿了长袖。夏衾心里“咯噔”一声,飞快的把他的袖子往上卷,谢星澜都没反应过来,手臂上青紫交加的伤痕暴露在空气中。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你还要多少人为你的“爱情”付出代价。
谢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像一道警钟。
夏衾终于发觉自己想要“私奔”的念头多么可笑。
一瞬间,他放下谢星澜的衣袖,不正常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松开了谢星澜,从他怀抱里钻出来。
看着男生的眼睛,夏衾平静的说:“谢星澜,我们……就这么算了吧。”
“我就知道你要跟我说这个!”谢星澜早有预料,气极反笑:“不可能。不分,我不要。谁逼你说的?谢敬?”
“没有谁逼我说,是我自己要分手。”夏衾开口。
他看着谢星澜手臂的伤痕,低声道:“……不然呢?不分手你想怎么办?你能宰了谢敬?还是你能带我离开?你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这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分手了对你对我都好,这段感情已经没有继续的必要了你知道吗,你很累,我也很累,我们真的没必要再坚持了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