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间的衣物被人攥的很紧,明白是自己的语气过于冷肃,姜白榆松了口气,很快缓和下来,摸着对方的脑袋轻声道:“姜澍,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澍’的意思吗?”
“我记得!”姜澍皱了皱鼻子,点点头,来了些精神却依旧埋首在姜白榆怀里不肯起来,只低声道:“是及时雨的意思。”
姜白榆弯下腰将怀里的人托着膝弯抱在怀里,抬手轻轻拍抚着对方的脊背,眉目温和,无声地笑了笑,“对啊,及时雨。”
“所以姜澍,你从来都不是拖累。”
姜白榆垂下眼睫,感受到靠在颈间的温度,语调絮絮,比夏夜里乡间小径上的风要更加温和柔软。
“你是哥哥的及时雨。”
将恢复了心情的姜澍哄好之后,姜白榆任由对方黏人地挤上了自己的床,拿着前些日子没有念完的故事书重新念了起来,直至将人哄睡。
窗外蝉鸣依稀,身畔鼾声轻轻响起,身体分明异常疲惫,可姜白榆此刻的思绪却分外清明。
姜白榆始终觉得,生活还算厚待他,至少他和姜澍都身体健全,他也已经成长到能够靠自己的双手来维持当下的生活。
艰难困苦与心酸世情从很年少的灵魂间穿梭而过,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只为塑其血肉,又铸成一身磊磊清风骨。
*
在姜白榆忙碌的这些日子,有时会从身边人的口中听到风声——听说有开发商看中了南江的发展前景,有意从乡镇入手,把姜白榆居住的这片地儿打造成旅游度假村,以此来带动本地经济的发展。
但是商人做什么终究都是为了营利,不管其中是不是掺杂了一星半点助推发展的意思,这些事情都暂且与当下的姜白榆无关,他每日奔波在生活当中就已经足够自顾不暇。
夜总会里的工作姜白榆已经能够逐渐上手,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也已经能够熟练地婉拒客人陪酒的要求。摸爬滚打这么些年,这些手段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
玩在一个圈子的人对于这方面总有些互通的消息,前些日子就有人说这地儿来了个新的服务生,那脸蛋那身段都称得上是绝色,尤其是那身气质,一眼望去就知道和这个地方纸醉金迷的颓靡气息格格不入。
听说的人嗤笑于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但真的见到了却发现事实如此——任何想用金钱拖着少年下水的人都无功而返,偏生这些人被拒绝之后,对着对方的态度的脸蛋又生不起半点气来。
因此有钱又有闲的这些主门便暗自较上劲来,想着谁最终能将这朵高岭之花收入囊中,顺带着带动了店里的营业额,经理格外高兴,便做主给姜白榆涨了薪资。
不着痕迹地从一名女客人挽着他的手臂想要拉他坐下的动作中挣脱出来,姜白榆低声道了歉,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微微欠身就转身离开了卡座。
被拒绝的客人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强求,反倒和身旁的同伴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目光从姜白榆被衬衫勾勒出的劲瘦腰线再到那双笔直修长的腿,赞叹声毫不遮掩地响起。
“早知道之前有这么号人,就早点来了。”
她的这句话同样说出了在场许多客人的心声。
或是赤.裸或是隐晦的视线从四面八方地投射而来,姜白榆脸手里的托盘都未曾倾斜分毫,面不改色地继续往返于吧台以及各个卡座之间。
“宋先生?”
满脸笑意的经理看着身前忽然突然顿住脚步的男人,不明所以地开口:“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经理一面问,一面顺着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去,但是大厅中的环境过于昏暗,在被霓虹灯偶尔照射到的地方,除了几桌客人和自由地穿梭在其中的服务生,其他的什么也看不分明。
“没什么。”
被问到的人低低一笑,倚着栏杆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宋经理,你这儿的人质量倒是挺高。”
就在那经理误以为领会了男人的意思,以为以往始终兴致缺缺的这位这次终于有了想法,正打算让人找些陪酒的人上来时,场下却意外突发——
就在方才几人看向的那片地方,有两桌客人莫名其妙地争执起来,甚至很快发展到了动起手的地步。
虽然附近的几个服务生都立即敢去制止,但是那两个男客人俨然已经开始大打出手,而附近的客人都纷纷探过身子来看热闹,并没有想要阻止的意思。
见此场景,那经理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急得汗流浃背,他瞥了眼为首的男人的脸色,又看了看身侧陪同的几人,见所有人都不置一词,连忙使了个眼色示意身侧的总管赶紧联系保安处理,然而却被身侧的男人微微抬手制止。
“不急。”
金丝眼镜下,宋纪狭长的眼眸微微勾起,他抵着栏杆饶有兴趣地俯下身,目光注视着一个方向轻笑一声:“这不是有人去了么。”
做多了服务行业,姜白榆对于陌生的客人之间互相争吵起来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事情发生的立时,他就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身侧的空座上,紧接着几步跨入争执的旋涡中心。
两名争吵中的男人身形高大,撕扯得又正烈,身旁的人想要去拉又止步于他们幅度过大的举动,而就在这时,其中一名男人怒意上头,竟抓起桌上的酒瓶就要向另一个人的头上砸去。
然而他的手臂不等落下,就被一只清瘦的手腕从中间阻断,随后眼前一花,手臂一痛,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被人握着手腕压着肩膀摁在了玻璃桌上。
姜白榆压着人,神色不动,只轻声劝:“先生,请您不要冲动。”
他攥着那人的手腕,用了些力气将酒瓶从对方手中取下,将其交给了身后的另一名服务生。
被他牢牢摁住的那个人愣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对于自己当下的处境有些不满:“你怎么净说我,那他呢?!”
说完下巴一点方才和他打在一起的那个男人,语气中竟然有些委屈。
——而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少年看起来清瘦,手上用的劲却让人丝毫无法反抗。
另一个被他点到的人对于他的说法更是不满,怒气冲冲地就想上来抓那人的衣领,同样被姜白榆用手抵住了肩膀用力拉开了距离。
为了避免两个人再次争吵起来,姜白榆直起身,一手抓着一个人的手腕,一手撑着另一个人的肩膀,就这样挡在两个人的中间压着声音劝说:“两位先生,请冷静一点。”
少年语调沉着,虽然音量不大,在这个过分喧哗的场所中却莫名掷地有声。
“动手不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再加上在场的人这么多,这么继续下去恐怕会影响到两位在外的形象,如果有什么误会,我建议两位还是私下解决比较妥当。”
这些人最在意的就是形象,姜白榆的语气并不强烈,措辞也能够叫人接受,两个人虽然不爽,但是怒气下去后也冷静了些许,也没有再继续刚才的举动。
更别说,他们争执的原因就是眼前这个人,争吵的对象却成了劝说的人,让人莫名有种被抓包的感觉,一时之间都觉得丢了面,便不约而同地熄了火。
很快,其他服务生便赶忙来收拾了场地,经理也亲自下场给受到影响的顾客作了道歉并补偿。
一场本该掀起的风波,就这样被人以三言两语化解了。
楼上,依着栏杆目睹了少年独自一人将场面化解的全程的人,看着消失在路口出的身影,施施然直起了身,唇畔的弧度却仍未下落。
原本以为是不动声色温和无害的小榆树,原来枝叶里也是藏了毒的。
“真可爱。”
重新回到吧台前的姜白榆若有所觉地抬眼,一眼望去,高台处却空无一人。
*
“阿榆,楼上的包厢指了名要你去。”
“好。”
姜白榆接过来传话的服务生手中的托盘,对着他点了点头,便按着给定的包厢号向楼上走去。
打开门,意料之外的喧哗场景并没有出现,偌大的包厢内,沉默像是一张纵横交织的网,空间的绝大部分被包裹在黑暗之中,而最中间的沙发上则姿态闲散地仰靠着一个人。
男人英挺的鼻梁上夹着一副金框眼镜,镜片后的神色寡淡,微长的发尾垂在颈间,手肘搭在椅背处,牵扯起胸前山峦般绵延起伏的肌肉线条,长腿随意地交叠,姿态慵懒中透着上位者的从容。
而那人指间衔着的忽明忽暗的火光以及面前的暖黄色主管成了这个房间中唯二的两个的光源。
姜白榆在看清那人面容的一瞬,步伐有轻微的停顿,随后敛下眸,面不改色地踏入门中。
厚重的包厢门在他的身后阖上,在喀嗒声响起的刹那,无意间错入猛兽地盘的心悸感骤然席卷了他。
“坐。”
黑暗中,熟悉的温润嗓音低低响起。
姜白榆上前几步,将手中的酒放置在玻璃桌上,眼也不抬地低声说:“先生,东西我已经送到,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我说了。”宋纪轻声开口,语气不辨喜怒,“坐。”
姜白榆犹豫一瞬,察觉到宋纪话语中的压迫感,最终还是依照着对方的话坐了下来。
相顾无言,姜白榆没有打破沉默的意图,而身侧的宋纪也仍旧是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目光直白地注视着他。
片刻,身侧的男人抬起食指,在他面前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笑言:“来得正好,吹蜡烛吧。”
姜白榆的目光这才转移到面前那个插上了蜡烛、不大却十分精美的蛋糕上,闻言疑惑地偏头:“您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为了给你庆生。”
“但今天并不是我的生日。”
“但初见那天,是你的生日。”宋纪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支着下颚,朝姜白榆的方向缓缓一笑,“今天就当是补过了,怎么样?”
“也算是提前庆祝你被心仪的大学录取。”
出录取结果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姜白榆没去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的生日,对于宋纪称得上是出乎预料的举动,只是轻轻蹙了蹙眉,下意识地拒绝:“让您破费了,您不需要也没有理由为我做这些。”
“况且,您又怎么知道我一定能被录取。”
“当然是因为相信你。”宋纪笑了笑,“如果真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你就当我是在讨你欢心。”
姜白榆不语,沉默片刻直接站起了身,“多谢您的好意,请恕我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
然而没等他转身,手腕就被一道不容拒绝的力道给攥住。
宋纪攥着他的手,惯有的招牌式游刃有余的笑容从他面上缓慢褪去,清冷的寒光从薄薄的镜片后渗透出来,对方少见地喊了他的名字:“姜白榆。”
“你似乎总在拒绝我。”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宋先生,你想做什么?”
从初见到现在,姜白榆问了宋纪这个问题不止一次,每一次都被男人以不同的理由圆滑地掩盖过去,但是这一次却不同。
暖色系的烛火下,宋纪的语调竟也一反刚才的冷淡,如他的外表那般温和——
“你看起来很累。”
“我什么也不做,只是想哄哄你——这也不行吗,甜心?”
男人的语调低沉而又平缓,仿佛缓缓的江流,不似往日里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听起来倒有几分认真。
不知是因为连日来的疲惫,还是因为刚刚参与的那场闹剧,姜白榆面对掩下的情景难得有些松懈,他轻轻叹了口气,重新坐回原位,目光望着跃动的烛火,语气却一如往常的平静:“我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人哄。”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有被哄的权利。”宋纪笑意加深,他没再说些别的什么,只是说:“许个愿吧,阿榆。”
或许是为了赶紧摆脱这个人离开,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姜白榆望着眼前燃烧过半的蜡烛,轻轻闭上了眼。
在姜白榆许愿的过程中,宋纪的目光始终一错不错地看向姜白榆被光线包裹的侧颜。那个方才还不经意间露出尖刺的人,此刻陷在凝固的黑暗中,竟然显得意外地柔软。
原本鼓噪的欲望在此时竟如同偃旗息鼓的野兽,未露出半点头角,心底难得平静。
他不得不再次感叹起姜白榆身上藏着的魔力——哪怕对方什么也不做,仅仅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所有暴戾、阴暗、晦涩的情绪,遇上了眼前这个人,都会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像是被清风拂过的水面,短暂的波澜过后只留下奇迹且久违的平静。
与时常感受到的空虚不同,是有着奇妙的饱胀感的温和,这种感觉对于宋纪来说过于陌生,却并不使人生厌,这导致他对于姜白榆所产生的兴趣愈发浓厚。
宋纪自认对待所谓的玩物并非很有耐心的人,原本以为这段时间的不见足以消磨自己对姜白榆产生的兴趣,但在重新见到眼前的这人的那一刻,他能够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心底鼓噪而波动的情绪并未消减分毫,反倒产生了一种除那以外更加强烈的探究欲望以及……
保护欲。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