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宋纪突然抵着额头笑了起来,这笑声肆意在整片空间中蔓延,简直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
“……宋先生?”
姜白榆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妥,抬手摸了摸脸颊,确定没有沾到什么别的东西的时候,才对宋纪露出难以理解的眼神。
“没什么。”
收敛起笑声,宋纪偏了偏头,唇畔的弧度又上扬几分,而方才的温情也伴随着他的笑声消失不见,男人像只伺机而动的狼,幽深的视线兴致勃勃地倒映出眼前的人。
喑哑的声音在空气中碾过一圈,最后落在姜白榆耳中——
“你真的很有意思,甜心。”
“……?”
姜白榆不理解,姜白榆选择不理他。
第10章
“小榆!”
身后蓦地响起声熟悉的嗓音,姜白榆拉着手中的餐车停下脚步,转过身对着来人打了声招呼,“张哥。”
张定几个大步跨到姜白榆的面前,拍着他的肩,笑容爽朗,问:“录取结果怎么样?”
姜白榆点点头,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语气也仍旧平淡:“已经院校在阅了。”
话音刚落,他的头就被一只宽厚的手掌摁住胡乱揉了揉,张定脸上的笑容加深,语气中也是掩饰不住的高兴,“果然!哥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没问题。”
“既然如此,明天抽空带小澍来家里吃个饭怎么样?爸妈还有奶奶那边肯定也为你高兴。”
姜白榆伸手将张定的手腕挡开,犹豫了一瞬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还是不用了,叔叔阿姨最近农事太忙,可以先把消息告诉他们,庆祝的话就算了。”
“——或者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再说。”担心对方觉得自己见外,姜白榆补充道。
“你小子。”
张定无奈地看了姜白榆一眼,心知肚明对方是不想让他们破费,于是没再说这事儿,反而大大咧咧地揽住姜白榆的肩膀,说:“那这样,刚好今天晚上你酒吧的工作结束得早,我也刚好能休个小假,哥请你吃烧烤去怎么样,就后街那家——你也已经很久没去过了吧?”
“他们家最近店面翻新了,前阵子我从那儿经过的时候老板还向我问起你呢。”
方才已经拒绝了对方一次,这次姜白榆就不好再次推拒,刚好最近手头稍微宽裕了些,便答应了,“好,但还是我请你吧,帮忙换班的事情还一直没有感谢你。”
“嗐,和哥这么客气做什么。”张定失笑,再次抬手揉了揉姜白榆的头,在少年抬手拍他之前就闪身撤开,笑道:“那就这样说好了,晚上老地方见。”
“知道了。”
*
张定说的那家烧烤店已经开了十多年,店面从街边小摊发展到一个宽敞的店铺,店主如今也已经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附近乡镇里的不少孩子都称得上是他看着长大的。
在姜白榆的记忆里,父母还在的时候,空闲时偶尔会带他来这家烧烤店,每次吃完以后,一家三口都会乘着夜色,在晚风中沿着路旁的树影慢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
那是一条对于孩子来说不算短的路,每回到家时,姜白榆都已经支撑不住趴在父亲的肩头沉沉睡去。
过往对于如今的姜白榆来说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是脚下盛着晚风的街道却一如往昔。
烧烤店的生意非常红火,因为物美价廉,到了凌晨出来吃夜宵的人基本上都会选择这家店,时间越晚就越发热闹,好在两人专门错开了饭点来的,店里的人尚且算不上太多。
姜白榆刚在崭新的店门前站定,就被恰好端着盘子出来的店老板认出来,那人笑容和蔼,高声唤他:“小榆来了!快来,已经在外面已经给你留好位置了!”
坐在熟悉的树边的空桌上,姜白榆打量了一番四周,发觉距离上次来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又过了一会儿,张定就到了,老板同样热情地同他打了声招呼,接着进屋一趟,出来时往他们桌上摆了两瓶饮料,笑着说是赠送的,没等他们推脱就进了店里。
店里只有两个帮忙端盘子的伙计,烧烤还是老板一个人在忙,对方动作麻利,两人点好东西后没等多久就被端了上来。
事先垫过肚子,不算太饿,因此两个人算得上是悠闲地边吃边聊,在交谈当中了解彼此的境况。
或许是太难得有这样悠闲的时光,又或许是口中的食物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味道,又或者是张定讲起些在酒店工作时遇到的奇葩事时实在太有感染力,姜白榆没忍住,舒展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姜白榆不常笑,但他只需轻轻一笑,用张定仅有的水平来形容——就像是被微风吹过后满树绽放的白玉兰花。
从无声的静默中生出无垠的皎洁,当你晃过神来时,就再难从那其中移开眼神。
张定自然也看清了姜白榆神色的变化,说话时声音一顿,接着似无所觉一般继续刚才的话题,中间还不忘喊姜白榆多吃一些。
张定是个极其会活跃气氛的人,加上熟稔,姜白榆和他相处时分外轻松,唇畔的笑意也始终轻轻悬挂着未曾落下。
倏地,被反扣在桌上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一声信息接受提示音,姜白榆一顿,歉意地点点头后抬手划开手机,然而在看见通知栏处发件人的名字,他却不禁眉头轻蹙。
外面的网络不算太好,再加上对方发来的是条彩信,姜白榆皱着眉等了很久,才看见消息栏里一张缓慢加载出来的图片。
点开一看——
是漫天繁星。
拍摄者显然很会寻找角度,看似随手一拍的照片,却恰到好处地截取到了星空中最璀璨的一部分。
姜白榆看了一会儿,随后按灭了手机,没有回复。
他和张定又回到了先前尚未结束的那个话题,但是过了一会儿,姜白榆接着喝水的间隙,抬眸望向顶部的夜空——
明月皎洁,星华斗转。
是很美、又很清朗的一个夜晚。
*
昏暗的车厢内,清脆的声响唤醒猩红的火光,白色的薄烟连同窗外沉重的夜色一起,将男人隐在黑暗中的面容氤氲得模糊而危险。
一旁的车座上随意搁置着已经黑屏许久的手机,然而直到指间的烟雾燃尽,那屏幕都未曾再次亮起。
将烟蒂摁进烟灰缸内,宋纪拿过手机,划开后就进入到与姜白榆的短信聊天界面,除了一张星空照片外,后续未传来新的消息。
今夜在酒局上不可避免地看了出精彩的闹剧,谈判者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却不过也是个跳梁小丑,计划被打乱后破罐子破摔说出来的话也足够难听。
在场的人都冷汗直流,偏生宋纪神色没什么变化,反倒从头到尾都噙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但当他从酒店内走出来时,脑海中却蓦地响起姜白榆曾经说过的话。
于是宋纪鬼使神差在酒店门口站了半晌,又鬼使神差地地拍了照,最后鬼使神差地给人发了过去。
连宋纪本身都不知道自己做出这个举动的意义,甚至觉得有些愚蠢。
但事实是他不仅做了,意识还相当清醒,甚至还有闲心去猜对方看见照片后的反应。
就在他觉得少年不回他消息只是因为在打工时,却在错眼看向车窗的一瞬间——
“停车。”
林渡反应很快,几乎是在宋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就踩下了刹车。
“……先生?”
林渡回头看去,却发现自己的雇主并没有任何吩咐,反倒偏头看向窗外,唇畔的弧度尖锐得仿佛能够轻易将人颈项划开的冰棱。
“呵。”
被死寂包裹的黑暗中,蓦地响起一声冷笑。
在宋纪眼中,那个本该在辛苦奔波着打工的少年,此刻却在路边的廉价烧烤摊上,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相谈甚欢。
第11章
当领地被冒犯时,领地的所有者难免会生出不快感。
哪怕姜白榆眼下和宋纪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关系,但在他对姜白榆完全失去兴趣之前,对方就已经被自动被圈进了这片领地里。
在另一个人对此毫无意识时,这个想法难免有些自以为是且缺乏尊重感。
但冷酷、自私与残忍是镌刻在宋纪骨子里的东西。在猛兽遍布的丛林里,也从来只有强者才能尽情挑选自己心仪的猎物。
原本像张定那样的人对宋纪来说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或者说,以男人的身份断然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本该如此。
可宋纪看着少年唇边清浅的笑意,眼底缓慢地浮现起阴沉的浓雾。
“为什么?”
空旷的后座空间内响起一声喑哑的低语。
林渡闻言,以为宋纪有问题要问,但是等了片刻后没有下文,于是转过身询问:“先生,您在说什么?”
然而目光所及却只能望见男人偏冷的侧颜。
宋纪的视线沉默而持久地凝在窗外的某处,唇角的弧度已经悄无声息地隐没下去,搭在尾戒处的指尖摩挲一瞬,他难得升起几分真情实感的疑惑。
——为什么,姜白榆对着旁人就能露出那样的笑?
比起姜白榆和另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宋纪更加在意对方此刻在那人面前露出的轻快的表情。
宋纪忽然意识到一个令他颇为有些不快的事实——自打初见起,姜白榆就从未对他有过一星半点的笑意,哪怕是最虚假的客套。
宋纪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种小事儿,却偏偏,眼下就是这种无意义的小事儿,让他生出点连自己都未曾预料过的愠怒。
*
烧烤结束后,张定原本说要送姜白榆回家,但是姜白榆考虑到对方往返要花费的时间,只说想在回去的路上骑着车吹吹风,张定拗不过他,只能让他在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于是姜白榆便难得放慢脚步,独自一人提着给姜澍打包的烧烤沿着街道往来时的方向走,脱离了热闹的灯火,前往另一侧的街道去取自己停放在街侧的自行车。
皮鞋底部摩擦过有些粗糙的石板路,发出的细微声响,但很快被暗沉的风裹挟着,潜没在长街的阴影里。
走到拐角处,姜白榆没再往前,而是顿住脚步,也没回头,反倒垂头看着蹭了灰的旧帆布鞋面,对着无人的街口轻低声说:“如果您找我有事,请直说就是,没必要鬼鬼祟祟地跟在别人身后。”
姜白榆说完话,又安静地在原地等了片刻,才听见身后有一道极轻的脚步声响起,那声音像是受过良好的礼仪教养,走路时甚至带着一种颇有韵律的节奏感,缓慢而从容,仿佛踩着猎物尾巴在跳舞的捕食者。
“这么敏锐啊。”
伴随着脚步声的停顿,一声含了气音的轻笑骤然响起,听见熟悉的声音,姜白榆猛地回过头——角落的阴影处,悄无声息地伫立着一个人影。
见他看过来,暗处的那人慢慢从暗处走到光下,如同从黑夜中撕扯生出的暗影,温和与诡谲在他身上复杂地交错,生出些令人捉摸不透的危险感。
宋纪一如以往见到的那般,面上浸着沉润的笑意,但那个笑与过往姜白榆在他脸上看到的笑都不相同,显得过分锋锐,又过分凉薄。
宋纪单手插在一侧的裤兜,姿态闲散地在姜白榆面前站定,微微偏了偏头,倾身问:“为什么不回消息?”
“嗯?甜心。”
“宋先生。”姜白榆皱着眉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么晚了,请问您有什么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