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白榆虽然不愿惹事,但也并非是遇到不公也要忍气吞声的人,他也不愿与这人争辩,当即便想要报警解决。
可是拿起手机的一瞬间,看见漆黑的屏幕,姜白榆才意识到不对,紧接着,他便见眼前的嗤笑一声,似乎想开口嘲讽些什么——
“滴——”
指示性相当明显的车前喇叭声骤然响起,将凝滞的氛围轻易打破,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地侧头看去,在看清不远处路边停靠的那辆黑色轿车时,姜白榆余光瞥见面前的几人神色都控制不住地发生了改变。
姜白榆见此轻轻蹙了蹙眉,他对车不太了解,只能看出这辆车的标志在平常也称得上常见,对于其他的则毫无印象。
不等几人反应,副驾驶一侧的车门打开,从内下来一个精英扮相的年轻男子。
“王少爷。”那个助理模样的人几步靠近,站定后面无表情地托了托眼镜,对着面色复杂的王少一群人率先开口:“宋先生说,既然想要狐假虎威,就应该知道什么时候要夹紧尾巴做人。”
“如果实在喜欢张扬,可以永远留在南江——毕竟王总的手,应该伸不了那么长。”
这人语气平直,称得上是毫不留情地把话说完,继而便不再管霎时间面无血色的那个跋扈的年轻男人,转头对姜白榆道:“这位先生,方便的话,请随我来。”
姜白榆听后并没有按着他的话马上动身,只是站在原地看了那人几眼,心底暗自判断着对方的目的。
似乎猜到了他的顾虑,那个精英男人礼貌地倾了倾身,语气平和:“请别担心,只是我的雇主想和您说几句话。”
“就在车外说吗?”姜白榆神色平静,语气也格外冷淡。
少年的警惕心几乎凝成实质,牢牢挡在他和眼前这人面前。
那人眉尾微动,不知是诧异于姜白榆的反应还是别的什么,但这样的情绪只像流星一般划过,很快就消失无影,他的回应很快:“是这样没错。”
姜白榆没再说话,他心知面前的这些人彼此都相互认识,而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判断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如果车里的人非要见他,他无论怎样也很难逃掉。
最终,姜白榆还是跟着眼前这人走近了那扇半开的车窗。
第3章
“您好。”
在车前站定,看着天色,姜白榆不想再过多地耽误时间,于是率先开口:“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几乎是他开口的同时,眼前那扇半开的车窗被人徐徐按下,顷刻间,周围的气氛像是被某种外力所控制,变得阒然无声却又藏着小心翼翼的紧促。
仿佛被他不经意放出了某种穿戴着人类皮囊却来自于深渊的恶灵——这个想法实在有些冒犯,姜白榆蹙了蹙眉回过了神。
车内的防光做得很好,暗色弥漫,昏沉一片,借着残存的霞光,姜白榆才隐约看清了车里的人。
那是一个乍看之下颇为亲善的年轻男人。
对方的面相是偏向于儒雅的俊美,皮相与骨相兼具,脸部线条分外流畅却并不锋锐,眼窝是恰到好处的深邃,眼型狭长且微微下敛,含笑时显得慵懒且多情,可想而知不笑时也足以表露出相当具有欺骗性的温和,唇却近乎凉薄——这也成了这副面容上唯一的破绽。
隔着一对薄薄的镜片以及似有若无的伪装,眼前人的瞳孔像是迷雾萦绕的深潭,湿暗、阴冷、深不可测又危机四伏。
姜白榆记得这双眼睛。
心悸的感觉重新浮现,姜白榆眉头蹙得更深。
但响在耳畔的嗓音却又是异常温润和缓的。
在姜白榆走神的时候,男人微微向窗边偏过头来,姿态有些漫不经心,唇畔却噙着笑:“你好。”
“这位……鳯”在用目光估测了他的年纪后,对方才轻笑着说出一个合适的称呼:“小同学。”
“你叫什么名字?”
姜白榆并不想将自己的名字随意告诉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他抿了抿唇,神色冷淡:“这和您找我的事有关系吗?”
男人对此并未答复,双目透过镜片静静地凝视着他,眸中的笑意浅浅褪去些许。分明是仰望的姿态,却在无形中给人以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似乎笃定了姜白榆一定会给他一个答案。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姜白榆顿了顿,轻吸了口气后拧着眉回:
“姜白榆。”
对于眼前的状况,姜白榆少见地心里生出几丝不耐烦——眼下时间已经不早,姜澍还在柳奶奶家,他再不快点赶回去,恐怕会惹得许多人为他担心。
而在短暂的神游间,姜白榆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对方含在口中重复了一遍,低沉的语调被人拉得悠长,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姜白榆——”
男人咬着字音,唇畔隐隐浮现的弧度像是藏着某种不可告人的深意,幽深的视线在姜白榆身上缓缓划过,分明是相当正大光明的打量,其中也并未含有任何龌龊的意味,却莫名使人感到无所遁形。
姜白榆正因此有些不适地皱眉,就听闻眼前人自胸腔中漫出一声笑:“你的名字。”
“是星星啊。”
姜白榆蓦地一怔。
星星。
任何人在听到他的名字时,最先想到的应该都是榆树,可是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却说出了星星。
其实是星星的。
“天上何所有,历历种白榆。”白榆既是树名,在古时又是星的代称。
姜白榆幼时曾经问起过母亲自己名字的来源,得到一句温柔且饱含爱意的答复——“这是希望我们阿榆未来在扎根大地时也不忘要仰望星空,能够坚韧勇敢、从容笃定。”
那时他对这句话里的好多词汇都不甚明晰,长大以后回忆起,才独自了解到那是什么意思。
将少年细微的神色变化尽数收入眼底,男人重新靠上椅背,姿态闲适地轻笑一声:“宋纪。”
姜白榆被这声音拉回神,无声地叹了口气:“宋先生,现在能告诉我您找我有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那个叫做宋纪的男人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姜白榆觉得对方此刻的笑容比起先前的笑显得更加真切。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宋纪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滑过姜白榆的脸颊,支着下颚的手食指抵在眼尾处轻轻点了点,“你果然很漂亮。”
“什么?”
听起来有些冒昧的话,姜白榆对上宋纪的眼,却发现那双眼睛里透出的并非轻佻的调戏,反倒是实打实的赞美。
但这番话也足够让姜白榆感到莫名其妙,甚至隐约产生了一种被他人愚弄的愤怒。他出于礼貌,耗费时间来聆听一个毫不相关的话,并不是为了满足他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恶趣味,哪怕眼前这人或许具有相当显赫的地位——
分明是相差无几的年纪,那些人对这人姿态格外恭敬,且称呼那个桀骜的年轻男人叫做“王少”,叫眼前这个人,却只称作是“先生”。
姜白榆无意去理会这称呼中的差别,他只想赶快离开。
“摔坏的手机,我替他赔给你。”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眼前的男人再次开口。
“不用。”这一次,姜白榆回应得很果断,他的目光转向身后不远处站着的那个年轻男人:“我只需要那位先生赔给我——手机原价三百买的,但是摔坏的时候只能算得上是五成新,所以只需要按照半价赔给我就好。”
宋纪听后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唇畔笑意不减,极具耐心地重复:“小同学,手机我可以赔给你一个新的——无论款式和价钱,你可以随意开口。”
“为什么?”
“我说了,你很漂亮。”
这话说得有些暧昧,聪明的人都能明白这说的是什么意思,而接下来的反应要么是顺着梯子往上爬,要么作出欲拒还迎的姿态来退却,虽然宋纪看惯了乃至于厌烦这些戏码,但是在面对眼前这个少年时,他却莫名地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然而姜白榆听完这句话后却始终面无表情,那双清凌凌的眸子落在宋纪的身上,并未泛起半点波澜。
“多谢,但不需要。”姜白榆皱了皱眉,忽略了宋纪话中的深意,转过身去,对着那个“王少”再次重复了一遍:“一百五十块钱,要现金。”
莫名其妙成为了众人视线的中心,那个先前态度张狂的年轻男人顿时面色僵硬,尤其是在接收到来自某个人的视线时,背后在霎时间冒出了一堆冷汗。
于是姜白榆就见到原先在他开口时还没有什么反应的年轻男人,忽然之间肢体僵硬得像是被人操控了一般迈开了脚步,紧接着,一叠红色的钞票就被对方从随身的钱夹中取出,略带嫌弃地递到自己面前:“拿去,没有零的,不用找了。”
姜白榆对此没说什么,抬手从那叠现金中抽出两张,随后再次转过身看了眼车内的男人,点点头:“谢谢您,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既然我帮了你,不该留个联系方式吗?”
此时宋纪仍旧保持着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然而唇角却被缓慢拉直,眸色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中也显得过于沉暗,其中掺杂了些许难以察觉的探究。
“如您所见。”姜白榆扬了扬手中的半死不活的手机,平静地叙述:“我的手机现在开不了机。”
他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就连那个模样冷漠古板的助理神色都微微发生了变化,接连被拒绝两次,这怕是——
就在众人凝神宋纪的反应时,却只见到视线中的那个少年在将话说完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伸手在一侧的口袋里掏了掏,随后抓了什么东西递到窗前:“如果不介意的话,这个给您。”
然而没等那个男人接过,一旁静待着的那个精英男人就已经伸出手来,抢先一步拦住了姜白榆:
“请先交给我吧。”
谨慎得像是在担心他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危险品。
对此姜白榆倒是没什么所谓,将手里的东西放在那人手中后,没再说什么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车外站着的几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此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就这么……走了?”
有人顶着压力看戏看得入迷,此时不禁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被骤然袭来的压迫感逼得脸色苍白地闭上了嘴。
然而就在几秒后,在场的人却同时看见了少年折返回来的身影。
“嗤。”为首的那位“王少”先是不屑地发出一声嗤笑,随后不出意料地看见那个少年走向了路旁那扇还未关闭的车窗。
果然,这也只是一个喜欢欲擒故纵的——
“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魅力。”少年清润的嗓音响起,宛如乍然横穿街道的一缕长风,将昼与夜混沌相交的天色划开一道明朗的色泽。
担心自己表述不清,姜白榆抬手搭上车窗,倾身试探性地对上宋纪的眼:“但以免您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我还是需要和您说清楚。”
独自带着姜澍成长的那些时日,姜白榆需要扛起生活的重担,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遇上形形色色的人,他本就并不愚钝,又在复杂的环境中成长,自然也能理解宋纪先前那些话里藏着的深意。
“宋先生,我和您的生活环境截然不同,换句话说,我和您不是同一条道上的人。”
姜白榆语气毫无波澜,在贬低自己时也显得有些毫不留情:“如果您需要一个长得漂亮的玩伴,以您的身份,我相信会有更好的选择,何必找一个浑身穷酸气、既不识抬举又没有眼力见的人来惹自己不快。”
少年神色真挚,语调清晰平稳,任谁看了都很难把他此刻的言行和所谓的欲擒故纵扯上关系。
姜白榆垂了垂眼,不留余地地拂了宋纪的面子,同时也道出了自己折返的真正目的:“想来以您的身份,应该也不会无聊到好奇一个萍水相逢的普通人的家庭住址才对。”
“如果是我误会了的话,就请您当我是在自作多情好了。”
自觉已经把话说得足够清楚,不再去细看男人的神色,姜白榆起身径直离开。
这一次,少年没再回头。
*
黑色的轿车低调地地驶入市区拥挤的道路,良久,坐在副驾驶的人看了眼后视镜,试探着开口:
“宋先生,需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