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宋纪玩味地笑了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谎言,“看现在的情况,你应该没法儿顺利回家吧?”
“我没猜错的话,你家里应该还有人在等你,嗯?”
眼前的困境被人轻易戳破,姜白榆捏紧了手中的手机,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
平稳行驶的黑色轿车内,两道人影分别占据了车座的两头。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姜白榆倒没有感到坐立不安,只是对于自己身侧传来的目光感到略微的不自在。
“离得这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一声轻笑响起,姜白榆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宋纪深邃悠长的目光。
“宋先生?”姜白榆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有些疑惑地开口:“为什么?”
宋纪指尖覆上尾指处的银戒,薄唇勾起一个很浅的笑。
“我似乎说过。”
男人偏了偏头,模样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你很漂亮。”
这句话姜白榆从对方嘴里听到不止一次,实话说,他第一次听到别人说他“漂亮”。
而他扪心自问,自己的长相着实与“漂亮”无关。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男人唇畔的弧度向上延展,眼尾扬起,透出些微的痞气:“我确实很无聊。”
——这个男人在用自己上次的话来堵他。
姜白榆正拧起眉,却又听身侧见那人再次开口,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成年了吗?”
“前不久刚成年。”
宋纪眉头轻挑,目光在姜白榆的侧颜上划过一瞬,眸中笑意更甚,挑了个合适的话题:“参加高考了吗?”
“嗯。”
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问题,姜白榆倒是有问必答。
“结果怎么样?”
“不知道。”
“嗯?”宋纪疑惑地哼了声。
“还没查。”姜白榆一板一眼地回复。
说完,对方没再接着询问,就在姜白榆以为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时,就见宋纪抬手从身前的椅柜中拿了什么,单手摆在他的面前。
“查查。”
——那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正在开车的林渡通过后视镜见到这幅场景,几次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喉结滚动后还是选择闭上了嘴。
所有重要的资料都被储存在这台电脑里,就这么随意地借给一个见过没几面不知道底细的人实在是有些不够谨慎,但他没法左右这位的决定,因此也只能当做是没看见。
“不用……”姜白榆正想礼貌拒绝,有一道声音则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我说,查查。”
车厢内没有开灯,被沉寂渗透的昏暗中,姜白榆依稀能看清宋纪支着下颚朝这个方向看来,对方唇畔分明噙着笑,但眸中的神色却近乎于冷淡,说出那句话时并不以命令的语气,相反,是很平和的语调,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慑力。
初见时那种被觅食的野兽于暗中窥视并以上位者的姿态打量的怪异及紧绷感再次传来,姜白榆无声地颤了颤眼睫,没再说话,顺从地打开了眼前的电脑。
很快,目标的页面便跃然于眼前。
姜白榆的目光停留在屏幕正中最下方的数字——与自己估测的相差无几。
在看见这个数字时,姜白榆能够很清楚地察觉到有种鼓动而欢快的情绪从他的胸腔中涌现出来,但在这种情绪当中,同时又压了些沉甸甸的东西,让他没有办法彻底表现出完全纯粹的喜悦。
“嗯?”
姜白榆正看着电脑屏幕怔神,身侧却忽然靠过来一个人影,那人贴得极近,说话时的声音气音轻轻拂过他的耳廓,姜白榆回过神来时,醇厚的酒香以及烟草气息交杂后沉淀出的余韵几乎要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来将他牢牢包裹。
“这不是考得挺好么。”宋纪眯了眯眼,侧过头时缓缓从喉中溢出一声低笑:“这么好的成绩,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姜白榆抿唇,暗自拉开些距离后道:“我没有不开心。”
“是么。”宋纪不置可否,他的目光略过姜白榆紧皱的眉心:“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白榆闻言,下意识舒展了眉眼,在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之后,蜷了蜷指节,有些生硬地说:“习惯了而已。”
不再管近在咫尺的人,姜白榆拿出手机对着电脑屏幕拍了张照,随后将网页关闭,把电脑合上后就准备递还给眼前的人。
但是在伸手的刹那,姜白榆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伸手从衣服的口袋中摸了摸,紧接着拿出一张红色的钞票,连同笔记本电脑一起放在了两人座椅的间隔上。
宋纪并未接过,他的目光瞥过那张有些皱巴巴的钞票,精准而又直截了当地对上姜白榆的眼,作为掩盖的笑意从其面上褪去,真实的侵略性才从那副温和的皮相下真实地显露出来—
“什么意思?”
“这是报酬。”见对方不动,姜白榆将钱压在笔记本下,接着面色沉静地对上宋纪的眼,“非常感谢您的出手相助,作为回报,一次乘车的价钱我算成五十元给您,这里面包括了我的乘车费和电动车的托运费。”
“……报酬?”
良久,一道蕴了笑意的嗓音骤然响起,宋纪勾了勾唇,镜片下的眸色沉暗得仿佛车外无垠的夜。
“姜白榆。”
“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更有意思。”
“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正好车辆到达目的地,姜白榆微微颔首,没等宋纪反应就先打开车门下了车,临走时,他先是微微倾身对着窗内的宋纪道:“很晚了,屋舍简陋,就不邀请您进去坐了,请您慢走。”
又偏头对着开车的林渡说:“请您注意安全,小心驾驶。”
成功站在那道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在即将推开门的一瞬间,姜白榆察觉到身后再次传来轻微的打火机擦响的声音,迈开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
最终,姜白榆还是侧过身,像是自言自语般低声道:
“宋先生,今天真的谢谢您。”
“这里的夜色其实很美。”
姜白榆顿了顿,才继续说:“不介意的话,走时就开着窗吧。”
“可以看到很漂亮的星空。”
*
布满沙石的乡道间,林风涌动。
眼见着门前已经没有了少年的身影,后座却迟迟没有传来启动车子的指示,林渡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先生,天色不早,您看……?”
然而回答他的却只是一句突兀又低沉的——
“他怎么能猜到,我在生气?”
“什……”林渡没反应过来,刚想询问,但接下来连续传来的话让他意识到自己的雇主是在自言自语,因此便没再接话,继续保持着沉默。
“是因为猜到了才那样——才说出那种话?”晚间宴席上的闹剧惹出的火气被少年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抚平,宋纪唇畔的弧度难以抑制地上扬,许久,他才轻轻敛眸,借着薄薄的镜片掩去眸中浮现起的兴味。
“这是报酬,还是……好心?”
“——被抓到破绽了啊,小朋友。”
林风再次穿过。
“林渡。”
“我在。”
“开车吧。”
隐匿在黑暗中,宋纪搭在扶手一侧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语调中透出显而易见的愉悦,“到路上后,先把两边的车窗打开。”
“让我看看……”状似想到什么,男人微微勾唇,接着,两个模糊的字眼被他含在口中缓缓吐出,带着说不清的缱绻意味——
“星星。”
“……明白。”
第5章
潋滟的霓虹汇成在歌舞缭绕的空间中汇成一道泛着幽光的长河,随着调酒师的身影微微摇晃,这片河流就被切割开来,缓慢地落入精致的高脚杯中,被依次端到隐匿在暗处的人群桌前。
空气中弥散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微醺感,被单独辟开的顶级包厢内,谈笑声四起,气氛虽然热络,无形中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边界。
宽敞的空间内分散地坐着十几个人,沙发的位置分明格外开阔,中间的部分却空出相当大的一块,该坐在那的人没坐,在场的其他人便都不约而同地落座在了其他的位置上。
虽然在场的人大都表现得放松闲适,但在谈话间却总分出一丝心神留意着一侧角落内的动静。
未曾被光亮覆盖之处,一张柔软酒红色的沙发将它的使用者与其他人完全分割开来,形成一个完整而独立的空间。
沙发左侧的扶手处垂下一只修长的手,那只手掌身稍宽,背部的骨骼微微隆起,淡青色的脉络曲折地蛰伏在苍白的皮肤下,延伸到佩戴了银色表带的腕部,彰显出力量的同时又显出不可言说的性感。骨骼分明的食指与无名指间夹了根细长的烟,火光隐现中,浅薄的烟雾模糊了尾指的戒圈。
手的主人微阖着眼,姿态放松似乎是在假寐。
而场内则有人的状况与他形成极度的反差。
叫来的几批人,无论男女,没有一个被看上的,今晚的东家面色从一开始的尴尬逐渐转向无来由的紧张,他暗自搓下手中的汗液,几次调整了呼吸之后才起身上前,忐忑不安地迈开腿,踏入了那片界限分明的领域。
潜藏在暗处的猎豹无声地睁开了眼。
“宋先生,不知道今晚的行程您可满意?”来人躬下身,含着笑毫不掩饰谄媚地低声开口。
不带感情的视线透过镜片落在眼前姿态恭敬的男人身上,宋纪没说话,直到对方紧张得险些控制不住肢体的颤抖时,他才抖了抖指间那截快要烧到头的烟,胸腔中闷出一声沉笑。
“酒不错。”
摆放在宋纪面前的玻璃器皿里的琥珀色酒液分明半点也没少,那人心知肚明,当下也只敢顺着宋纪的话下,先是接连点头应了几声,又看起来在犹豫着要不要接着往下开口。
前几日晚间接待时,场上有人喝完酒口快引发了些乱子,不顾想要圆场的人将场面闹得相当难看,虽然这位当场没说什么,反倒一言不发地将那出闹剧看完才离场,但任谁都知道,以这位的脾气,事后的折磨肯定少不了。
孰料,过了几天都没有引来半点风吹草动,惹事的那人酒醒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成日里惴惴不安,又不敢亲自登门道歉,这才求他来探个口风。
但最重要的,是他本身也有求于宋纪,眼下的态度自然得加倍恭敬。
“说起来。”宋纪缓缓勾起一个笑,倾身将手中的烟头不紧不慢地烟灰缸内捻灭,才接着说:“您最近对我的行程相当感兴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