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之前不喜欢补习。”姜白榆推敲着措辞,顿了顿才问:“为什么后来同意了?”
平时的聊天都是自己缠着对方,第一次见到姜白榆主动找自己谈论学习以外的话题,周嘉述一扫刚才的沮丧,兴致勃勃地直起身,但是在想到回答的下一秒,面上浮现出些不好意思:“这个回答,如果我说了,姜老师能不笑我吗?”
姜白榆对于他的这个反应倒是有些意外,微微颔首保证:“不笑你。”
“咳。”周嘉述闻言清了清嗓子,才说:“是这样,因为我其实一直……挺想要一个哥哥的。”
他的声音很低,但每句话都能让姜白榆听得清,面上少见地流露出些许独属于少年人的羞涩:“姜老师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和我想象中哥哥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所以——”
“我真的很喜欢你。”
“如果是你来教我的话,我想我还是愿意学的。”
少年的眼神干净明亮,过于诚挚的情感灼得姜白榆微微一愣。
他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理由。
周嘉述说完以后,像是松了口气,面对姜白榆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
“谢谢你。”姜白榆笑容很浅,想到什么后轻轻一叹,“可我大概不是一个好的兄长。”
“怎么会!”周嘉述听完也顾不上害羞,梗着脖子低声反驳:“你又帅、又聪明,有耐心又温柔,还那么…那么……”
周嘉述绞尽脑汁搜刮了一遍脑海中仅有的形容词,最后一锤定音地总结:“还那么——酷!”
“谁能拥有你这样的哥哥,一定会觉得很幸运的。”
姜白榆被他说得失笑,看着那双闪着光的眼,有些没忍住,抬手在眼前的少年头顶轻轻拍了拍。
“谢谢你,嘉述。”
在那极其短暂的、使人动容的一瞬间,已经足以让姜白榆想清一些事。
他尚且未被生活磨平棱角,仍旧富有直面一切的勇气。
反正已经走过了这么长的路,跨过了那么多坎,接下来的路也同样可以继续走下去。
他要走完那条在黑夜里永无止境的路途。
和姜澍一起。
*
“叩叩。”
在房门被叩响的同时,姜白榆清晰地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哥哥!”姜澍拉开房门,神色雀跃,“快进来!”
“哥哥是来给小澍讲睡前故事的吗?但是还没有到睡觉的时间啊。”
姜澍虽然高兴,但还是有些疑惑地牵住姜白榆的手,把他拉到床边坐下。
“而且小澍的作业也还没做完。”姜澍看了看姜白榆,又看了看桌上摊开的作业本,看起来有些苦恼。
“没关系,你先过来坐,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等小家伙坐好,姜白榆面色沉肃,先是开口叫了对方的名字:“姜澍。”
“如果说,我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上学,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哥哥是说要去上大学吗?”姜澍听完重重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个——我愿意!”
姜白榆蹙了蹙眉,觉得姜澍可能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抬手搭住了对方的肩,将所有他即将面对的事情一一道来:
“但是你会去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些很陌生的人。”
“大概会有半年的时间不能回来。”
“会很久见不到柳奶奶。”
“见不到小颜。”
“也见不到学校里的朋友和老师。”
“而且或许……那里的生活有时会让你感到不开心。”姜白榆的声线短暂地低沉下去,他不难看出姜澍眼里含着的失落,但是仍旧狠下心继续问:“如果这样,你还愿意和我走吗?”
然而他话音刚落,腰部便被一股力道猛然圈紧,姜澍死死抱着他的腰,额头抵着他的腹部用力蹭了蹭。
“没关系的,哥哥。”
“柳奶奶他们会一直都在,老师和其他的小朋友也会一直都在这里。”
“只是半年而已。”
“小澍不怕面对陌生人,小澍会交到新朋鳯友的。”
“我想陪着哥哥,哥哥别不要我。”
“……”
怀里的小家伙因为没有立即等来回应,担心姜白榆将他抛下,有些控制不住地低声抽噎起来。
他连想要哭泣时都不敢大声,像只在野外受了委屈却只能含泪呜咽的幼猫。
“……哥哥?”
姜白榆被这声哥哥唤得心底有些酸涩,他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垂下头,将怀里的小家伙拢紧了些,才放缓了声应:“不会抛弃你,姜澍。”
“哥哥也会陪着你的。”
“……谢谢你,姜澍。”
*
填报完志愿后,姜白榆当即便开始着手替姜澍准备在京市上小学所需要的各种证明材料,那些资料都相当棘手,且需要满足的要求颇多,让姜白榆一度感觉到了头痛。
为着这些事情,姜白榆已经有些日子没有睡好,又加上连轴转着四处打工,身体便有些支撑不住。
傍晚在酒店打工时,张定看出姜白榆状态不对,想让他在客人稍微少些的间隙歇一会儿,但姜白榆没同意,张定没法儿,只能换了个方式——说后厨有两袋垃圾立即需要人帮忙去倒,这才把姜白榆从需要团团转服务他人的大厅支开,让他有口喘息的时间。
从后厨提了仅有的半袋垃圾,姜白榆将其拎到酒店后的垃圾处理处,在返回时,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他眼前一花,脚下同时被门前的台阶狠狠一绊。
眼看着就要摔倒,姜白榆反应极快地做好防护闭上眼,不等倒下,腰部就在顷刻间被人紧紧圈护住。
“哎呀。”
沉闷的笑被风声带起。
“哪里来的风一吹就倒的小榆树?”
“走路这么不小心,嗯?”
干燥沉蕴的烟熏木质与辛辣微酸的肉桂碾碎后混合涤荡出悠远绵长的香气,其间又混合了极其浅淡的苦涩烟草的缭绕感,这股气息像复杂的层云一般将姜白榆牢牢包裹,让他从即将到来的疼痛中解救出来,到达极其具有安全感的彼岸。
腰间揽着的那只手臂强健有力,姜白榆借着那道支撑站直身体,背靠着手臂主人的胸膛侧过头去。
本就紧贴着的距离因为这个举动缩得更是近在咫尺,鼻梁在他转头的过程中蹭过一个有些柔软的部位,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蓦地对上了宋纪倏然暗沉下来的眼。
“……宋先生?”
姜白榆有些惊讶,余光瞥见对方身后还站着几名西装革履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后连忙站直身体拉开了距离,向着宋纪的方向躬身致歉:“宋先生,非常抱歉。”
“同时也非常感谢您。”
他翻脸的速度让男人眸中的笑意褪去些许,宋纪淡淡收回手,语气随意:“怎么,没休息好?”
姜白榆不语。
“姜白榆。”宋纪偏了偏头,他不过微一抬手,身后的几人就自动上前表示先进酒店里候着,随后纷纷目不斜视地离开。
再开口时,宋纪唇畔勾起的笑意在即将降临的夜色,显得既冷诮又凉薄:“上次的东西,为什么不收?”
宋纪本身就与“体贴”一词毫无关联,以他的地位,钱权就是最常使用而又最无往不利的手段,何况他自小接受精英教育,情商智商样样不缺,只要宋纪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捏住任何人的软肋,在谈笑间让对方一无所觉地踏入自己的圈套。
头一次算得上是设身处地地考虑后送出的东西,反倒被人以直白的方式拒绝,饶是宋纪再有耐心去引诱这只难得符合他心意的猎物,也难免酝酿出些火气。
“感谢您的好意。”对此,姜白榆没再解释什么,他敛下眸避开了宋纪的眼神,转过身就想离开。
“姜同学。”身后的林渡却在这时忽然开口,语气笃定:“如果没弄错的话,你最近应该是在准备让你弟弟在京市入学时要用到的手续和资料,是吗?”
“宋先生可以帮你,不仅可以解决你弟弟在京市上学需要的所有手续,甚至,可以送他去上京市最好的小学。”
姜白榆脚步一顿,握住了拳却没转过身。他没去质问对方是否是在调查他,因为这样做已经毫无意义。
“那么代价呢?”姜白榆响起的嗓音里仍旧干涩而平静,像是冬日来临时静静等待凝结的溪流。
“你不需要这么警惕,毕竟以宋先生的身份,也没有办法从您身上取得任何好处。”
“我身上确实没什么值得图谋的。”姜白榆转过身,被霜雪覆盖后的目光直截了当地对上宋纪的眼:“可我怕宋先生真正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
宋纪闻言,散漫地挑了挑眉,狭长的眼底翻滚起转瞬即逝的暗潮,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棵尚且青涩却又笔直招展的榆树,唇畔笑意加深:“怕什么。”
“我很好收买的。”
“小朋友应该会做饭吧。”宋纪垂着眼,跨上台阶向前迈了一步,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停在在姜白榆面前,随后微微倾身,目光深邃悠远:“请我吃顿饭怎么样?”
姜白榆抿着唇,僵立着片刻,才抬起眼:“您如果说的是现在的话,恐怕不太方便。”
“当然不是。”
意料之中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宋纪眯了眯眼,神色从容得像只圈定了猎物后悠然漫步的狼,他轻笑:“先欠着。”
“联系方式我会让林渡给你。”
第7章
在酒店门前打过照面之后,宋纪留下几句意味深长的话后就缓步进了店里,又吩咐了林渡留下送姜白榆回家,不过倒是被姜白榆拒绝了。
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继续留下恐怕也是添乱,姜白榆同张定说了一声,收拾完东西就准备离开酒店。
走出酒店门时,却发现林渡还站在原处候着。
“姜同学。”林渡朝着姜白榆的方向看来,抬手扶了扶眼镜,用毫无波澜的语气平述道:“宋先生交代的任务我必须完成,希望您能谅解。”
林渡能够在宋纪身边工作多年,情商智商自然远胜于他人,这几次短暂的接触中,已经足够让他大致摸清眼前这个少年的性子,知道用怎样的说话方式最容易让对方妥协。
果不其然——
姜白榆眉头微动,没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那就走吧。”
在上车后,林渡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先递给了后座的姜白榆一张名片:“请收好,这是宋先生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