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名片上非常简单地印上了宋纪名字与一串手机号码。
姜白榆皱眉看着眼前那张黑底烫金印花的卡片,没有立即接过,林渡看出了他的犹豫,捏着将名片往姜白榆面前递了递,称得上是好言好语地进行劝说:“这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姜同学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否则刚才也不会那样回复宋先生,不是吗?”
姜白榆眼睫一颤,顿了顿却倏地抬起眸,目光定定地看向林渡:“一顿饭,换一个在京市上学的机会——这样的事情如果摆在您的面前,您会相信吗?”
少年的眼眸藏匿在昏暗的车内空间里,被周遭沉郁的色泽所侵染,显出无言的晦涩,但是在瞳仁的深处、常人极难发现的云层内,却藏着星子一般的光亮。
“宋先生的想法我也并不完全清楚。”看着姜白榆的眼睛,林渡难得地没有左右而言他,语气平静地如实回答:“但对于宋先生来说,你所面临的困境对他来说只是喝水吃饭一样简单的事儿——而他也并不需要任何高价值的报酬”
“至少在现在看来,姜同学你本人对宋先生来说称得上是有趣——这一点对于你当下的处境来说已经足够幸运。”
“或许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给宋先生提供些情绪价值就好。”
宋纪过往对于他人奉上的男男女女几乎从未表现过什么明显的兴趣,比起简单的性.欲,通过操控他人的软肋并以此将人击溃这件事似乎能够更得到这个男人的偏好。
偏生这个男人总以风度翩翩的形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知情的人总不可避免地对他放松警惕。
说完这句近乎于劝慰的话,林渡一顿,意识到自己今天晚上说的东西已经有些太多,有些不符合自己往日里的作风,顿时闭上了嘴,作出往常那般严肃刻板的姿态。
——说来奇怪,分明眼前这个少年总是平静得像一滩泛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并不柔弱,却总令人觉得有些易碎。
说不清是受到他的样貌,还是其本身的气质影响。
……情绪价值?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缺少为他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但这句话姜白榆没有说出来,他垂眼,伸手接过了眼前那张卡片。
*
酒店包厢内,应酬已经进展到尾声,该谈的事情谈完,过于顺利的进程让在场的几人忍不住稍微放下心来,开始聊些正经事之外的其他事情来暖场。
而话题无论由谁引起,最终都会自然而然地落回宋纪的身上。
借着酒意,一个男人举着酒杯,朝着宋纪笑着试探道:
“说起来,宋先生自从来到南江,应该没有看上什么人吧。我见刚刚在酒店外的那个倒是长得不错,宋先生可是有意……?”
“嗯?”
喉间哼出一声以为不明的笑,宋纪眯了眯眼,朝着说话那人的方向睨了一眼,对方顿时放下酒杯噤了声。
“不该看的少看,知道么?”
宋纪微微偏头,身体向后靠着椅背,黑色衬衫的袖口被随意折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且极具力量感,他姿态慵懒,说话时音色也寡淡,带了点漫不经心,又暗暗藏了些警告之意。
看模样,几乎与潜伏在丛林深处的黑色猎豹无异。上位者的气息几乎不需要刻意表现便从他的身上倾泻而出。
“宋先生,既然喜欢的话,不如干脆……”王逸瞧着宋纪的脸色不像是生气,打着圆场笑了笑,谨慎地提议道:“包了他?”
“包养?”
“那样太没意思。”
宋纪勾唇一笑,他抬手,将手中摩挲着的玻璃器皿抬到眼前,那双深邃锋锐的眼眸透过盛着深红色酒液的酒杯,在刹那间犹如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好不容易见着个合眼的。”
他有心要看看,那被雪覆盖后的山川究竟是什么样的景色。
“所以需要费些心思才行。”
*
原本以为是需要自己想清楚以后再去主动联系,却没想到不过两日,林渡便再次敲响了那道厚重的铁门。
那顿看似玩笑的饭,请或不请的决定权,宋纪看似交到了姜白榆的手上,但当再次见到林渡的那一眼,姜白榆就清楚自己只有一种选择。
“林先生…?”
打过招呼后,林渡先是婉拒了姜白榆让他进屋的邀请,接着便将手中密封着的牛皮纸袋交给了姜白榆。
“姜同学,这是你弟弟入学所需的相关资料,所有的手续都已经解决。”
姜白榆双手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本就极具份量的袋子在被他拿在手中的一刻,心中也像是被一座沉重的山峦死死压住。
这份看似及时的帮助,莫名也让姜白榆感到沉闷得近乎难以喘息。
“姜同学,请收下吧,宋先生送出去的礼物,不喜欢收回去。”
林渡话中有话,看着姜白榆,阳光折射在镜片上,掩去了他眸中的神色,他的声音有恰到好处的低沉:“上一次已经是例外。”
姜白榆明白他的意思,沉了口气,才轻声道:
“……谢谢您。”
“不需要谢我,你只需要完成和宋先生的约定就足够了。”林渡面无表情地回应。
“我知道了。”
时间又过去两日,辗转到了七月,姜澍上的小学也放了假,姜白榆提前空下周末的时间,在灯下拨通了之前林渡交给他的那张名片上写的那串数字。
原本以为需要等待很久,或者说面临拨打很多次都没有结果的情况,但是仅仅是响铃了十几秒,电话就被人接通。
仿佛徘徊在森林边界的猎手已经迫不及待,掀开獠牙想要将一无所觉的猎物收入网中。连到欲擒故纵的手段也没了耐心去使用。
“喂?”
男人沉润低哑的嗓音隔着电话线传来,比现实中更多了几分莫名的磁性与性感,姜白榆蹙了蹙眉,不禁将手机微微拿远了些。
“宋先生,您好。”
听见他的声音,那边像是无声地笑了一下,发出很轻的一道气音。
姜白榆没管,兀自接着说:“我来兑现您上次的要求,请问您这周末有时间吗?”
“要求?”
是颇有些揶揄的笑。
姜白榆抿了抿唇,意识到男人语气里的意思,却并没有立即被对方牵着走,而是直言:“如您所见,我想收买您——如果您愿意的话。”
“哈。”
宋纪几乎是难以抑制地笑出声来,笑声沿着起伏的胸腔在空旷的室内蔓延,男人倚在沙发背上的肩膀轻微抖动,眉目间是显而易见的愉悦。
紧接着,姜白榆的耳畔就传来男人氲着笑意的嗓音:“好啊。”
“既然你已经盛情邀请。”
“我当然愿意。”
深藏在云层里冷硬的星星,难得显露出的那一片边角会是什么模样——
实在很难不令人感到好奇。
第8章
到了约定的那日,姜白榆清早先到镇上的菜市场把早餐和一天的菜买好,接着把姜澍叫起来吃早餐,随后就换了身方便干活的深色旧衣服出了门。
前两天柳如茵的儿子在下田时闪了腰,正逢农时,家里其他的亲戚也有自己地里的活儿要干,没法搭把手。
姜白榆从张定那知道消息后,在上门探望时和柳如茵说了帮忙分担农活的事情,对方原本不同意,但拗不过姜白榆始终坚持,再加上姜白榆说了不会影响到打工,柳如茵这才勉强接受。
暑夏的日头盛,在田里顶着高温忙了一个上午,姜白榆已经流了一身的汗。戴着橡胶手套的小臂和挽起的裤脚处都沾染了泥土,沁出的汗珠顺着眼皮悬挂在眼睫上,有些模糊视线,姜白榆抬起手肘,用没被泥点溅到的部位擦了擦脸上的汗,又继续俯下身干手上的活儿。
就在这时,耳畔忽然传来柳如茵的声音,姜白榆抬起头,见对方喊了他的名字后又往靠近车道的一侧田埂处一指——
“小榆!那边好像有人找你!”
姜白榆从水田里直起身,迎着过于强烈的光线以及被汗液模糊的视野,依稀能够看见田边站着一个挺括的身影。
看了两眼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后,姜白榆收回视线,继续把手上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做完,才重新直起腰,踏上陆面向宋纪的方向走去。
和前几次见面时称得上是正式的扮相不同不同,宋纪今天着了一身偏向浅色系的休闲打扮,上衣的领口是低领的设计,露出一汪深邃的锁骨,宽肩蜂腰,体态修长挺拔,哪怕插着兜往田边随意一站也亮眼得像是杂志上的模特。
“宋先生。”姜白榆摘了头上带的草帽,出于礼貌轻轻点头,语气不咸不淡地同对方打了个招呼。
然而话音刚落,眼前倏地闪过什么,姜白榆下意识地偏过脸,不想对方动作却比他更快,微凉的指尖蹭过他的脸颊,只留下转瞬即逝的触感。
姜白榆皱了皱眉:“你——”
“吓到你了?”宋纪眯着眼后退一步,摊开手轻轻笑了笑,“说起来,小朋友这么警惕我啊。”
姜白榆在看清对方指尖沾染的泥土后,微微抿直平了唇,他没说什么,只微微偏头示意:“到这边来。”
田埂边有村民为了方便用塑料水管制造的简易水龙头,姜白榆先等宋纪把手洗干净,上前脱下手套,把手臂上和鞋上蹭上的泥土冲洗干净。
而在姜白榆一言不发地做这些的时候,宋纪也同样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他。
这是宋纪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姜白榆——
眼前的少年身材高挑,过分瘦却并不孱弱,身上的衣服看得出来已经反复穿了很多次,深色的衣服被洗得有些褪色,不用细看也能知道的极其廉价的料子,此时被汗液浸透紧贴在他的背部,将那道笔直而锋利的骨骼展露无遗。
分明生机勃勃且难掩锋芒的身躯,却奇地透出深夜湖畔般沉和宁静的气质。就像是本该高悬与天际的明星,却偏生如此恰到好处地融进了泥土里。
因此宋纪说他“漂亮”,并非单指那副表象。
姜白榆的样貌从来无关使人怜爱的柔美,而近乎于脱身山溪之间的某种空灵感,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夸张到使人觉得与之对视的每一眼都能联想到宿命。
像是自顾自蛊惑人心却从不自知的精灵。
但这种超脱得过于吸引人的容貌,偏生被他的外在气质拢上一层免人窥探的薄雾,比起所谓的高岭之花的冷峻,更如同某种厚实而无声的沉淀。
——对于宋纪来说,这是张足够引发欲.望的脸。
而欲.望,从来都是兴趣的起源。
田地离家有一段距离,姜白榆是骑着旧自行车来的,但是当他姜白榆坐上单车后,却发现宋纪仍旧跟着站在自己身边,不禁疑惑地蹙了蹙眉。
宋继环着胸懒懒地勾了勾唇,视线一瞥才道:“车停在上面,不太方便。”
姜白榆闻言收回视线,闷声踩上车蹬,握着把手的手紧了紧,隔了好半晌叹了口气说:“这车很旧的,如果载人的话会骑不稳,万一——”
不等姜白榆把话说完,他就感觉后座处一重,紧接着,腰身就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牢牢圈紧。
“小朋友说得有道理,为了避免摔倒,我可得抓紧些。”
沉闷的笑意通过身体相接处传来,宋纪的胸口与他的脊背相贴,隔着彼此的衣物,姜白榆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偏低的体温。
除了姜澍以外,姜白榆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如此亲密地身体接触过,他努力忽略与人贴近时的不适应,用了些力气踩动了单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