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事，邢村长就有点脑壳痛，昨天西山村的村长亲自来找了他，他愁了一晚上才想好怎么跟裴玖说，这会儿见到人了，他想好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徐村长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两人捧着茶杯，邢村长喝下一口瞅着他。
徐村长叹了口气，“老哥啊！是这么回事，裴大伟没了，人没了总要办白事你说对吧？”
邢村长心里一咯噔，裴大伟不就是裴玖那个混账阿爹么？两家闹的那么难堪，方圆的村子可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徐文里这个档口找来是个什么意思？让裴玖去给裴大伟办白事？
“那是肯定的，只是老弟啊！他办白事你跟我说做什么？我跟他又无亲无故的。”邢村长假装不懂他的意思跟他打哈哈。
杯中飘荡着几片茶叶，徐村长垂头看了一会儿，“裴家的事咱们都知道，若非有别的源由我也不会巴巴的上门来跟你说这个事。”邢村长没接话，他捧着茶杯喝了一口热茶方才幽幽开口：“裴大伟是为了救几个被山匪抓的小崽子，才惨死山匪之手。”
“六个凶恶的汉子，他硬是用命把人给拖住了，才能让几个小崽子被救下，那群山匪干惯了绑架小崽子要赎金的事，收到银子后，就...就...我们村就没了两个，才七八岁，乖乖巧巧的，他们怎么就下的去手？”
徐村长抹了一把眼泪，“被救下的三个小崽子有一个是我们村的，还有两个都是下溪村的，山匪当场被打死了三个，剩下的三个被送去衙门判了死刑。”
“裴大伟被拖回来的时候全身都被砍的稀烂，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他那副苟延残喘的身子，我都不想不到他是怎么抗住六个恶汉，怎么拖住他们的，他那种人竟然会为了救人奋不顾身，是不是很奇怪？我当时也觉得很奇怪。”
“所有人都纳闷，他怎么突然就转了性？”
邢村长哑口无言，心想，你们一个村的人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徐村长继续说道：“那日正是邢家小崽子出事的日子，我这样说，老哥可能明白一些？”
“啊？”邢村长吃惊到目瞪口呆，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这、这...难道、难道...是...”
“是。”徐村长一口喝完杯中茶水，“那日他在矮山坡碰见了找人的裴玖几人，随后便独自上了山，正巧张家汉子上大溪挑水碰到他，问了一嘴，问他上山做什么，他说去找他外孙，他外孙不见了。”
“张家汉子也是一脸懵，裴大伟家就剩他一个人，他哪来的外孙？昨日他一说出来，当即就有人说‘裴玖的儿子不就是他外孙吗？昨天我在娘家，他家两个小崽子走丢了，好多人帮着一块找。’老哥，邢家的小崽子前天是不是走丢了？”
邢村长呐呐：“是，是，是前天。”
邢村长惊的说不出话来，裴大伟竟然能做到这一步？那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会为了别人奋不顾身？
见他满脸的不可置信，徐村长暗自叹气：“老哥，裴大伟再有不是，也不能否认他用性命救下了小崽子，被救的几家人说了，办白事的所有花销都他们平摊，只是，只是他孤家寡人一个，只剩玖哥儿一个哥儿了，大伙恳求玖哥儿去送他一程，让他能安安心心的上路。”
“我是想亲自上门，可，老哥你知道的，我怕我上门话还没说完就被打出来了，所以只能来求你。”徐村长起身抱拳朝他弯腰鞠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折煞死我了。”邢村长卯着劲都没把他扶起来。
“老哥啊！咱们都是有孩子的人啊！为着他们这颗父母（父么）心，我恳求你帮忙去说说，至于玖哥儿答不答应我们都不强求，真的不强求。”
邢村长能怎么办？都到这份上了，他要是不答应，那几个小崽子的家人肯定会亲自上门去找裴玖，倒是裴玖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邢村长深吸一口气，“玖哥儿......”
听完邢村长的话，裴玖呆愣，不可置信，那个对他冷眼旁观十多年的人死了，是为了去找他的小崽子死在了山匪的刀下，裴玖觉得可悲又可笑，眼眶酸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邢南紧紧握住他发冷的手，想把温暖传递给他。
良久，裴玖睫毛颤动，像个木偶一样转头，面向邢南，声音沙哑：“他、他死了？”
“嗯。”邢南捏了捏他的双手，柔声道：“没事，没事，我在这。”
“他以为山匪抓的是小平安？”裴玖垂下眼睑，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嗓音发颤：“他、他从没正眼瞧过我，却为了救小平安豁出性命？”
邢村长见他失魂的样子心底酸胀，“我先走了，三小子你好好劝劝你夫郎，别让他想太多，去不去都随他，别有太多压力。”
“四阿爷慢走，今天不便去送你了。”
邢村长摆摆手，出门穿戴蓑衣斗笠，卫青燕从厨房探出头，“四阿公吃了饭再走呗！马上就做好了。”
“下回再吃，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卫青燕纳闷的小声嘀咕：“奇了怪，来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咋这么会功夫就一脸的愁容？”
“嘀咕什么呢？”坐在灶膛前烧火的邢阿娘莫名其妙的瞅着他，卫青燕摇了摇头，“没啥，没啥。”
灶膛里火烧的旺，火苗从锅底蹿出老高，“阿娘，少添几根柴，要糊锅了。”卫青燕着急忙慌的把已经炒好的菜盛出来，邢阿娘把几根大柴抽出来一点火势才小下来。
端了饭菜进屋，邢阿娘扫视一圈却不见邢南跟裴玖，“三儿俩口子呢？”她抱起小宝儿招呼小崽子们下炕洗手吃饭。
“回屋里去了。”邢阿爹盘腿坐下搂着小玉儿放在大腿上，邢阿娘捏着小勺子给小宝儿喂米糊糊，旱了近三个月，山上的奶果子树都结不出果子，没有奶果子吃只能给小宝儿喂些羊奶米糊糊，小宝儿都瘦了，邢阿娘心疼不已：“吃饭的点回屋做什么？大儿你喊一声，让他们出来吃饭。”
邢东坐着没动，邢阿娘抬头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哎！”邢阿爹叹了一口气把刚才邢村长过来说的事对她复述了一遍，“锅里给他们留点饭菜，一会儿他们想吃再吃。”
几人哑口无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对裴大伟的事是半信半疑，想想裴大伟以前做的那些事，不怪他们有疑心。
让邢南扶回屋里的裴玖怔怔的靠在床头，不哭不闹，双眼放空让人察觉不出他在想些什么，邢南攥住他的手静静的陪着他。
二人在屋里待了一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从屋里出来。
“中午就没吃了，快过来吃饭，做了你爱吃的肉丸子。”一下午的时间，邢阿娘时不时就要往他们房门前走一圈，屋里没点响动，怕他们饿着，又怕裴玖郁结于心，心悬了大半日，终于见他们出来，邢阿娘才安心一些。
家里没有新鲜的猪肉，还是卫青燕让邢东上村里找人家换了一斤回来，人生在世，不过吃喝二字，他想着做些裴玖爱吃的肉丸子，总能让他心情稍微好一点。
裴玖点点头笑道：“肚子都在叫了，我可得多吃些。”
“是是是，多吃些，吃不够咱们明天再做。”
卫青燕给他舀了一大碗，小崽子们眼巴巴的瞅着汤碗里所剩无几的肉丸子心塞，小鱼儿跟小平安前日才被揍老实，这会儿有异议也不敢多言，小喜乐手疾眼快抢了三颗肉丸子，美滋滋的吃了起来。
裴玖看的好笑，把自己碗里的肉丸子分了出来，“咱们都吃，明天让南哥多买几斤肉回来，做炸肉丸，肉丸汤，糖醋肉丸，爱吃什么口味就做什么口味。”
“好。”
“啪啪啪”
“好阿么，我要吃糖醋肉丸。”
“我、我要吃炸肉丸。”
“我想吃麻辣肉丸。”
小崽子们拍着小手你一句我一句，气氛融洽，好似上午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半日的时间已经足够让裴玖想通许多事情，他还是觉得去送裴大伟最后一程，了了这一世的孽缘。
去不去家里人都尊重他的决定，“那要不要把小崽子也带去？”不管裴大伟的事是真是假，他们都宁愿去相信是真的，相信人心总是善良的多，邢阿娘望着裴玖，目光坦然。
裴玖沉思片刻后点点头：“叫小崽子们去送送他吧！让他安安心心的上路，来世做个好人，做个好夫君，好阿爹。”
第二百一十二章
隔日, 裴玖跟邢南带着三个小崽子一大早便去了裴家。
站在曾经无比熟悉的院落前，裴玖的内心无比的平静，邢南抱着小宝儿站在他的身后, 小喜乐跟小平安一左一右被他牵着，他最爱的人都在身边陪着他, 过往的种种均不能再带给他一丝痛苦。
裴家败落, 残破的大门摇摇欲坠, 高墙斑驳, 砖瓦残缺，再不是他记忆里的摸样。
“你们来了，雨大, 快进堂屋。”
白事昨天才操办起来，由被救下的三个小崽子的父母（父么）一手操办, 院门前高挂两盏白灯笼, 灵堂布置在堂屋, 白绸交错，棺木摆放在堂屋中央, 三个小崽子乖巧的跪在灵前烧纸钱，白烛摇曳。
对裴玖来说恍如隔世, 他牵着小崽子跟着面前的汉子进屋, 呆呆的站在灵前, 整个散发出一股清冷的破碎，两个小崽子紧紧的贴住他, 对着个陌生又阴森的地方感觉到害怕。
院子里搭了棚子, 村民们自发帮着做事, 来来往往，却无喧闹, 都沉默着。
“阿么。”
小喜乐小声的呼唤让裴玖回过神来，他蹲下身子搂住两个小崽子，“别怕，跟阿么去给你们、你们...”他深吸一口气：“去给你们外公上柱香。”
站在灵堂的几人连忙给他们递上线香，裴玖摇摇头，“不用，我们带了，多谢。”
“啊！不、不、不，不用谢，合该我们说谢谢，要不是你阿..他们哪能安安生生的回来。”年轻的夫郎抱住跪在灵堂前年岁最小的小哥儿，红着眼眶哽咽，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另两个小崽子的阿爹阿娘纷纷应和，黝黑的汉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却不会有人去笑话他。
裴玖领着小崽子们跪下，烧纸点香，邢南抱着小宝儿紧挨着他也跪了下来。
祭拜完裴玖让邢南领着小崽子们去外头，他站在棺木旁，看着安安静静躺在里面的裴大伟，眼眶渐渐泛红，天气炎热，已经第三日，裴大伟的尸身散发出浓烈的腐臭。
裴玖记忆里高大的汉子如今形容枯槁，干瘪苍老，寿衣遮盖住了他体无完肤的身躯，裴玖却能想象到他鲜血淋漓的摸样。
“阿...阿爹。”泪水争涌而出，他低声呢喃呼唤。
他哭的很安静，颤动的肩膀让人感受到他的悲伤。
躺在里面的那个人，曾是他的苦难，可那个人也是他的至亲。
心中的委屈、怨恨、不甘全然敌不过此刻的悲痛。
人死如灯灭，不可追忆，往事尽消散。
裴玖送了他最后一程，最后一捧黄土落下，所有人下山，裴玖回头朝黄土堆最后看了一眼，不再留恋。
临走前，徐村长对裴玖说：“你阿爹除了家里的院子还有三亩地，他只剩你一个哥儿，我做主把那栋院子改契落到你的名下，地的话我料想你们也不好来种，两个村子离的不算远也近不到哪里去，我尽快找人把地买下来再把银子给你送去如何？”
“不，我不能...”
“你别拒绝，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阿爹...哎！以前的事不提也罢，这些东西他定然是想留给你的，房子你若是也不想要，我也给你寻摸人家卖出去。”
裴玖看了看邢南。
邢南朝他点点头，道：“想留就留，不想留就卖了。”
“徐伯伯，房子也麻烦你卖了吧！”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值得留念，裴玖异常坚定的拜托徐村长，裴家院子早没了他阿娘跟他的痕迹，留着也是徒增烦闷。
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大雨连着下了小半个月，雨一停所有人都忙活了起来。
干死的秧苗要清理赶紧，翻地施肥等着播种冬小麦，菜地也要翻整种上菜苗。
天一亮，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炊烟，田地间辛勤劳作的人们无比踏实安心。
兄弟俩跟李长安最是忙碌，一场干旱，鱼塘里近千尾的鱼苗都折了，先把鱼塘给修整，等大溪水势上涨才能购买鱼苗继续养鱼。
三人一身黄泥从塘底爬上来，“等水势上涨差不多都入冬了，这鱼还能养？”邢东搓了一把胳膊上的黄泥问李长安。
李长安点点头：“能养，就是长的慢些。”
“那冬天给鱼吃什么？鱼草冬天可不会长。”邢南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把李长安给噎住了。
李长安想了想，“可以喂谷糠，也能喂蚯蚓虫子壳类虾类。”
闻言兄弟俩点点头，歇了会儿脚又赶紧都去了地里，翻土清理枯死的秧苗。
书院也开始正常上课，小崽子们在家憋坏了，知道要去书院读书高兴的睡不着觉，天没亮就自己起床洗漱好，一个个麻溜的很。
这几日邢家小铺的生意挺惨淡，旱情虽没持续很久，却也让不少人遭了殃，光是买粮食就花光了家底，如今只能省吃俭用舍不得多花一文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