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俩之间沉默了大约半分钟。
方又又先撕破了安静的空气:“北市的俱乐部很好吧,我在转播的时候看到了。解说说他们是国内顶级的俱乐部。”
“你看了联赛转播?”
“当然。”方又又点了下头,“我们食堂的电视每天都在播。”
“我们的场次没有直播。”方嘉鸣自嘲地笑了下。
“所以,难道你不想吗?”方又又忽然反问,惹得方嘉鸣一怔。
“想什么?”方嘉鸣瞥她。
“去电视台会直播的俱乐部。去更好的俱乐部。”
方嘉鸣依旧没有正眼跟她对视:“我怎么去?”
“你怎么不能去?人不是都来找你了吗?”她用指尖敲了敲桌面上的名片。
“我去了你一个人呆在江城?你才几岁?我一走了之了你怎么办?”
方又又纤瘦的手背微微攥紧。
“所以你想为了我留在江城,是吗?”
方嘉鸣刚好走到了冰箱前,拉开冰箱门。冷气扑向他的胸膛。他听到了方又又的深呼吸。
“方嘉鸣,我不喜欢你这样。”方又又的语速很慢,几乎一字一顿。
方嘉鸣回头看她,手里什么都没拿。
“什么意思?”
“妈也为我牺牲,你也要为我牺牲。我不喜欢这样。你明白吗?”
“什么叫牺牲?”方嘉鸣微微蹙起眉头,“我走了,万一你挨欺负了怎么办?我怎么跟妈交代?”
“那你要顾我一辈子吗?这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你需要,我会的。”方嘉鸣笃定地点头。
“我不需要。”方又又偏过头去。
“你不需要?你懂个屁!”方嘉鸣语气重了。
“我懂个屁?”方又又的眼眶一下红了,音调也拔了高,“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懂。”
“我知道你之前选择留在江城是因为我。你不要再把我当傻子了。妈也是为了我才一直拖着,如果她不辞职,如果她早早离了婚,也不会那么突然就......”
“妈妈的死跟你没关系!方又又!”方嘉鸣砰地把冰箱门甩上,回头看她。
方又又那张瘦削倔强的脸上,眼泪却开始簌簌地往下滚。
“那是个意外。谁都算不准什么时候会出意外,跟你没关系。”方嘉鸣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硬生生压低了声音。
“意外,意外,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是个意外!但是事实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没有我,你们的生活都能过得更好,妈不会那么累,不会在高速上出事故,你也能早早地就去更好的球队。我在你们心里一直就是个负担,难道不是吗?”
方嘉鸣没有再回话。
“不要再让我觉得自己是废物。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要为我牺牲。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
“我不想这样。”方又又撇过脸去,用力地用手背蹭掉眼眶的泪,“我不想一直背负着你们的牺牲感生活!让我活得理直气壮一点好吗?你走你的路,不要再为了我停下来了,我讨厌这种感觉,好吗,哥。”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无法抑制地带着抖动。
-
说完,方又又就回了卧室,门被轻轻带上。小小的出租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天晚上,方嘉鸣睡得很晚。
客厅的灯几乎到了后半夜才熄灭。他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机的雪花点,脑袋里一片空白。
他大约是察觉到了心底的一丝失落,与方又又有关,但归根结底似乎又跟她无关。
第二日是周六。周末清晨的江大操场,晨雾刚刚散去,操场上几乎没有人。
不知为何,今天方嘉鸣并不想太早去球馆。他在有些冷冽的空气里跑着步。
或许是这几日总是阴雨的缘故,沥青跑道有些湿滑。
他正绕圈跑着,一个不注意,斜刺里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
砰!方嘉鸣紧急停下了脚步,却仍是被那黑影撞了个趔趄。
然而当他低头看清那黑影时,心跳却忽然重了一拍。
“板栗?!”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看住它。”
方嘉鸣往后撤了半步,看着女孩把猫抱了起来,重新塞进了航空箱里。那只猫咪隔着小门一直盯着方嘉鸣的眼睛。
“不过,这只猫是从哪里来的?”方嘉鸣又仔细看了两眼猫,确实是板栗没错。
“......你是?”
“我......我跟这只猫的原主人是朋友。猫是叫板栗没错吧?”
“没错。”女孩点头,这才卸下了一些防备,“你也认识许岑吗?”
方嘉鸣一愣:“许岑?”
“对啊,这只猫是许岑联系我让我去领养的。”
“数学系那个许岑?”
“对啊。”
“这是许岑的猫?”方嘉鸣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力出了什么问题。
“哦,好像也不是。我去领养的时候,是一个男孩把猫交给我的。”
“男孩?是不是差不多这个个头,看起来有点瘦,短发的男孩。”方嘉鸣拿手掌横在自己鼻梁下比了个高度。
“对对对。”女孩连连点头,“他还给我了好几页的饲养指南,人挺细心的。”
“他人现在在哪儿?”
“他啊,我不清楚诶。我去领完小猫,他就走了。我们也没加微信什么的,就没有再联络了。”
“那许岑呢?你跟许岑有联络吗?”方嘉鸣转而问。
女孩一下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方嘉鸣追问。
“她......前两天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女孩垂眼犹豫了片刻,才抬头看他:“她过世了。”
第26章 匿名俱乐部
周日的清晨,又是个阴雨天。窗帘没有拉紧,半片阴云浮在窗外。
方嘉鸣醒得很早,他抬眼对着天花板放空了片刻,一侧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摸过手机一看,是板栗新主人发来的微信。
——许岑的告别仪式在西郊殡仪馆的小礼堂举行。
方嘉鸣坐上地铁去了西郊。小礼堂没有太多繁杂的陈设,入口处摆着几个白菊花蓝。许岑的照片陈列在礼堂的正中央。
照片上的女孩,梳着齐肩的中短发,眼睛像杏核一样圆且大,只是面颊清瘦,显得眼窝有些凹陷。
方嘉鸣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独自一人站在礼堂的角落,看着一对中年夫妻站在门口迎来送往,面容疲倦,但看起来情绪还算稳定,似乎已经扛过了悲伤过度的阶段。
礼堂里年轻人很少,方嘉鸣抬眼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林树的身影。
“你是许岑的同学吗?”
方嘉鸣正在出神,抬眼一看面前站着方才那个中年女人。
他一愣,顿了几秒钟才点了点头:“是,我也是江大的。”
女人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然后微微垂下眼睑。
方嘉鸣从她的神情里捕捉到一丝刻意隐藏的哀伤:“您是许岑的母亲?”
“嗯 。”女人努力地拉平眉心的褶皱。
“阿姨。”一阵穿堂风吹来,方嘉鸣感觉面前的人就快被吹散,“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是......”
女人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是想问许岑是怎么走的?”
方嘉鸣怔了怔,点了下头。
“她一直不让我们对外说,她好面子,也要强。”女人避开了目光,看向了礼堂中央的女孩照片,“许岑三岁的时候就诊断了罕见病。医生也说不准发病概率,有人只能活十几年,也有人比较幸运,能活到五十多岁。”
“她也很争气,成绩很好,顺利上了大学。我们也以为可能她就是幸运的那个。但是没想到她今年的状态越来越差......”
方嘉鸣的手背攥紧,他并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只能低声说了句节哀。
女人的声音哽咽了几秒,然后又重新整理好情绪,她看向方嘉鸣,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同学。”
“嗯,您说。”
“你认识林树吗?他好像也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突然听到林树的名字,方嘉鸣的大脑嗡的一声空白,然后连忙答话:“认识,怎么了?”
“许岑有一封留给他的信。但是这两天他人没有过来。你要是能见到他,能帮阿姨把信带给他吗?”
说完,女人就从随身的拎包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信封,塞到了方嘉鸣手里。
-
方嘉鸣没有再回球馆,而是攥着那封信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他推开大门时,次卧的房门依旧紧闭。以往周末,方又又都会起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