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倒回初见,在边缘的幸存者基地,新任巡查官活泼友善,总是笑着跟他聊天打趣,那种语气是轻快的,尾音微微上扬,把生活也变得明亮起来。
好,礼物。
可我没什么想要的,除了你。
如果非要说一个,那就只能是——
“你……”陈临憋了好久才憋出一个字,却又顿住了。
梁梦声看着他:“什么?”
陈临回视他,过了好一会才低声告白:
“我喜欢你。”
乍一听好奇怪,和问题毫不相干。
梁梦声却注意到他话里的细节,略微思索就猜到陈临原本要说什么。
“不对。”
梁梦声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想,没办法,他天生就是有点恶趣味,能让他感到有趣的事不多,当下就算一个,他这喜欢逗人的习惯改不了。
他笑着说:“是想我喜欢你吧。”
“……”
他看见陈临手指颤了一下。
——陈临有点无措,因为真不知道该怎么答。
为什么要这样问?明明知道答案的。
他当然想,但临时改口的原因是觉得这样就成了索取和要求,但……
难道可以吗?
难道承认就可以得到吗?
其实就像梁梦声答应给他拥抱一样,他现在心里也有点犹疑,但完全没办法。
除了肯定,他说不出其他回答,而他不可能不回答。
陈临徒劳地喘了口气,一种慌乱茫然的感觉淹没了他,他在这个人面前完全袒露,一览无余。
就像大动脉被割开,岩浆般的鲜血喷涌而出,浇了自己满头满脸,同时带来缺氧和溺毙两种感觉。
可春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也照在梁梦声发梢,一切看上去平和美好。
他和梁梦声距离这么近,他和阳光距离这么近,近到似乎只要伸手去握一下,就能把幸福和明天握在指尖。
他只能在梁梦声的注视下承认,说,是的。
“……”
梁梦声看着他,歪了下头,没立刻说话,微笑缓缓消失了。
——他当然知道陈临会这么回答。
所以他现在有种陌生的心理,并且他知道,这不是因为觉得意外。
生活中,他一直持续厌倦着很多东西,除了画画,没有什么能持续很久。
一旦摸清楚规律,就很容易觉得没意思,一旦觉得没意思,就很难再重燃兴趣。
他以为自己不会对重复的东西感兴趣,就像曾经,他和陈临相处过那么多天,觉得已经把这个人看透。
确实很好看透,毕竟陈临对他一向坦诚。
但不是。
他发现陈临打破了这个规律。
他曾经见过陈临的局促,并认为这种局促能取悦自己。
如今,他看到陈临的局促,难堪,失控,意乱,却不止从里面汲取到愉悦。
这种感觉像可怜,像心酸,又像源源不断的好奇。
怎么就这么执着?
他倾向于游离在生活之外,在世界需要的时候介入,但大多时候袖手旁观。
他没有原因地厌倦,没有原因地觉得无趣,懒得去建立一段新的关系,这样节省时间,也不需要去考虑明天。
梁梦声想,按自己平常的风格,在随意抛出话题或做出行动后,他会依照心情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也许虎头蛇尾,也许顾左右而言他。
举个例子,他可以莫名其妙地跟陈临说,等末世结束那一天,你来主城找我,这个话题就会被糊过去,他知道自己如果这么做,陈临肯定会配合他顺着往下说。
但接收到陈临眼里的感情,没由来的,他想到很多次对视的画面。
似乎除了包扎那次,陈临从不回避自己的目光,这就导致他们对视的次数有好多。
他想到第一次见面,向前走时鞋尖触碰到蔓延过来的冰面,看着他的眼睛沉郁冰冷。
想到庆功宴那晚,冰块融化在这个人背上,陈临扭头看他,神情迷乱而驯服。
最后,画面定格在抵御丧尸潮的时候,陈临告诉他性命攸关的秘密。那时漫天异能铺满整个天空,在夜里像烟火一样。
烟火会结束,黑夜才是末世的主旋律。
可同样一双眼睛,里面有炽热的太阳,居然一直能照到索然无味的明天。
梁梦声忽然改变了想法,就和以往的无数次,他对新东西产生尝试的兴趣一样。
他说:“我好像告诉过你,末世结束之前,我不会想以后,只活在今天。”
是的,你说过。
陈临紧紧盯着眼前人,不放过半点细节。
你接下来想说什么?
“我们也谈过瞬间和永远。”梁梦声说。
“你想我喜欢你,这里默认时间为永远。可如果我只有刚刚那一秒喜欢你,你要不要这个礼物?”
“……”
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陈临没立即说话,他想,这算耍赖吧,但……
怎么办呢,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已经有很大进步了,感情强求不来,梁梦声不喜欢,他也只能继续努力。
梁梦声却还没说完。
“我们都认同一点,瞬间和永远是相对的。”
阳光似乎往前面移动了点,离陈临更近了。
“而我能给的最大额度是今天。”
陈临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预感。
他看着梁梦声,那天他们讨论过的东西被对方再次重复,梁梦声甚至用了他当时胡言乱语的句式。
“从相对的角度讲,喜欢你一秒是瞬间,喜欢你一天,算不算永远?”
——梁梦声其实不确定自己能持续多久,他第一次对重复的事感兴趣,连他自己都对此感到新奇。
但离别在即,一天足够。
梁梦声对此跃跃欲试,也顺便将这个作为礼物送给对方。
他再次微笑,最后说:“那你要不要这个永远呢?”
“……”
陈临仿佛听到一声爆炸,就响在自己耳边。
世界坍塌,一瞬间后又被重建。
那么,不管重建的世界持续多久,对于这一瞬间来说,都是相对永远了。
不知道是太阳在动还是云在动,但阳光真的往他这边移了一点。
好奇怪,明明没伸手去握,怎么幸福和明天主动来碰他指尖?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万分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好像又在心里演示了一次对梁梦声动心的过程。再或者,他本来以为已经到了极致,原来还能更加无可救药。
如果说之前,他还会被打败。
那这一次,就是不可挽回的,致命的——
彻彻底底的沦陷。
陈临浑身都在颤抖,呼吸变得混乱,正好抱着梁梦声的手还没完全落下,便毫无征兆地用力抱回去,指甲快把自己掌心掐出血来。
他想说话,说好,一言为定,却发现自己这次真正失语了,过很久才镇定下来。
在这期间,梁梦声轻轻回抱了下他,手掌落在他身后,又很快抬起,安抚般拍拍他的背。
怎么一下子这么温柔,他想,让我都快哭了。
很久之后,陈临终于说话,吐字潮潮的,却不是之前心里想的那些。
他闷声道:“你说的。”
梁梦声有些好笑——陈临这次抱得比一开始还紧,脑袋完全低下去,鼻梁正抵在他肩膀上。
“是啊。”他说。
他看着对方有些凌乱的短发,忽然有种想揉一把的冲动。
于是下一刻,陈临感到一只手摸了摸自己后脑勺。
他听见梁梦声重复他的话。
“就是我说的。”
今天喜欢你,永远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