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屿洲的传音内容简洁至极,韩邺却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噬魂教教主艰难召唤着自己的本命法器,却惊愕发现和法器的联系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切断。
罡风猎猎,他只得侧身一滚,朝远离阵眼的地方避去。
然而,被暗红色灵力缠绕的长刀却紧跟而来!
这里其实是一间卧房,阵眼恰好在床榻边上,凌屿洲以手拈诀,白玉镯泛起莹莹亮光,属于渡劫期修士的灵力倾泻而出,将其尽数汇聚在神魂感应到的地方。
“轰——!!”
数十里外,守在水清境外围的凌霄阁弟子纷纷抬头。
此时已是清晨,太阳升起,黑了一夜的天幕被阳光铺满,云海呈现出瑰丽的灿金色,晨光洒在海面,连冰雪也覆着层金光。
来自水清境深处的声音回荡于天与地之间,响遏行云也莫过于此。
柳彬郁仰着脸,喃喃道:“终于要结束了……”
外边的事早已解决完毕,形势被控制得很好,扶湘便把小队指挥权交给他和另外几位长老,自己则跑去水清境深处接应。
感受到剧烈的灵气波动,柳彬郁默默攥了攥拳,发奋修炼早日进境的决心愈发深刻起来。
就不说朝韩邺这等鬼才看齐了,他只希望自己往后能为世人做更多贡献。
地下宫殿内。
吞噬神魂的阵法被破,阵法运作散出的华光随之消散在空中,噬魂教教主原本还想着力挽狂澜,本命法器却忽然不受控地朝他自己捅去!
惨叫声在室内爆发,随之而来的,是带着浓厚怨念的灵力和魂力疯狂反扑。
凌屿洲的魂体强大程度堪称可怕,就算直面这种攻击都不会出问题,自然是不怕这个的,因此他只心念一动,将充盈的魂力灌入韩邺手上的琉璃珠串。
沾着血痕的长刀却兀自挡在凌屿洲身前,提前将这波临死前的疯狂反扑抵挡住。
“铮!”
长刀一震,发出刺耳的嗡鸣。
青年手上的琉璃珠串也久违泛起光芒。
“……”韩邺一愣。
这是他第一次见它泛起光芒。
狂乱的灵力波动散去,只剩极为微弱的自然风轻飘飘吹过,噬魂教教主无声倒下,却在半空中一寸寸碎裂开来,化为飞灰四散。
再不见任何痕迹。
“……”
凌屿洲转身,同时注意了下外面的状况。
外面乐声仍旧,动静却总归渐渐小了,再加上自己的神识感知,凌屿洲可以确定,幻音也快拿下他那边的战斗。
事情即将结束,凌屿洲放下心来,干脆将其他杂念抛去,看向站在卧房门边的青年——
“砰砰砰!!”
在外的幻音大概能感知到凌屿洲一方的动静,心说这两人总算事了,接下来肯定要来支援自己。
虽然他一个人也能搞定,但有人帮忙自然更好。
然而,他左等右等,却什么也没等到。
幻音:“……”
幻音:“??”
请问你们在做什么?
***
凌屿洲其实也没有不顾好友的意思,他只是决定率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之前在激战中还没那么明显,如今停了手,韩邺情绪的不稳定便完全凸显出来。
这种不稳定和神魂无关,按理说影响不大,可凌屿洲偏偏又在他眉间看到若隐若现的浅淡黑气。
就和当初的第一次双修一样,那时候,也曾有黑气出现在这里,时机原因都很蹊跷,让人觉得好笑、惊讶,又难免心疼。
一百世了,他始终都是这样易生心魔的体质。
那次尚且能用心慌和心虚解释,这次呢?
……又是因为什么?
凌屿洲与韩邺对视,看着他隐隐泛红的双眼。
这是一双锋锐又骄傲的眼睛,从前看向自己时,神情总是乖巧而暗含试探的。
这回却多了横冲直撞的心绪,仿佛被自身的暗红色灵力沾染,业火难灭,情潮难解。
疯狂,热烈,不顾一切。
韩邺抿着唇,胸膛起伏却一时没说话,凌屿洲索性往两人身上丢了个清洁术。
沾着血痕的衣袍焕然一新,空气中的铁锈味瞬间淡去,凌屿洲身后正好是张矮榻,他直接坐下。
“有事了?”他看着韩邺上下滑动的喉结,语气温和,“过来坐着说,嗯?”
这句话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韩邺身形一闪到了凌屿洲面前,却没完全按他的话做。
他像往常的无数次双修一样,直接跪坐在凌屿洲身上。
“……”凌屿洲微微挑眉。
心里是有些意外的,却并未制止,只是看着韩邺准备做什么。
果然,青年不再沉默。
他看着眼前人漆黑如墨的眼眸,低低道:
“我的前世和你认识……我和你有前缘,是么?”
凌屿洲心中思索一瞬,便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还是殿外阵法的缘故。
“……”
韩邺喉结微动,紧紧盯着凌屿洲。
那些画面,他在阵中没看完,但看过的部分已经能表示某些东西。
他曾经在藏书阁中翻阅典籍,看到过对凌屿洲的记载:
【身试雷劫,灰飞烟灭。】
如今终于在阵中见识了,到底是何种光景。
自然,还有更多其他场景。
数次濒死的画面总在最后一刻被截断,韩邺知道,是凌屿洲画的护魂阵法在保护他。
明明是从未经历过的东西,亲眼见到时却觉得万分熟悉。
——往来飞书,流光不度。
凌屿洲总和那个人传飞书,有一次收到幅字画,还将其挂在书斋的墙上,和他自己的一众字迹并在一起。
——轮回因果,不得善终。
这是韩邺在那人最后出现时窥见的命数。
说起来,最先看见那人的时候,韩邺是极为排斥的,可看得稍微久些,便开始觉出端倪。
轮回画面一次次出现,他因为时间紧急没看多少,所知道的也有限。
但有些东西,本就无需遍览。
百世倥偬转眼成风,可堪秋山落叶满,不曾梦中逢。
第一世梦中不曾见过的人,今生却在眼前出现了。
“……”
凌屿洲随意向上一瞥,便能看见青年颤动的睫毛。
韩邺这时候依旧没有回避目光。
他的眼神直率,给人一种深重到仿佛在下沉的感觉,骨子里惯常的傲气和轻狂却转成一层雾。
凌屿洲看到他眼里的碎星。
锋锐的双眸带着潮意,显而易见地,他正在被情绪淹没,一切无措从细枝末节中袒露彻底。
“我是他的转世……可我不记得了。”
韩邺的确在阵中看到些许画面,却也只是作为旁观者的“看”,并非恢复记忆的“融合”。
况且,只是一小部分。
回想凌屿洲在洞府内出转生镜后的反应,怕是那时便已经知道了。
他有时觉得他们是同一人,有时又觉得不是。
不是的话,那就对尘业不公平。
可对自己,也不公平。
如果这一世过程更长,自己同样能为凌屿洲做那些,甚至更多;自己的修为能超过尘业,同样能帮凌屿洲分担更多。
但事实如此,无法更改。
倘若没有记忆,没有前世……
凌屿洲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他么?
韩邺嗓音低沉,平日里是极好听的,此时声线却颤得厉害。
“他做了那么多。”
因为清洁术的缘故,空气变得干燥而清冷。
冷气入肺,既让人痛苦,也让人清醒,他垂在腿边的手悄悄攥紧,指甲恰要刺入掌心,却被凌屿洲抬起来掰开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