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酒吧的保安终于姗姗来迟,询问出了什么事。季晨开口:“算了,走吧。”
那壮汉如蒙大赦,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还是大兄弟明事理,一场误会而已,咱们还是散了吧。”
张盟不依不饶还想骂,被季晨扯住胳膊往外带。
“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能便宜了那傻逼?”张盟忿忿不平。
季晨冷眼看他:“以后少来这种地方。”
张盟噎了一下,辩解道:“我今天第一次来。”
“真的?”季晨挑眉看他,这时他们已经出了酒吧门就站在张盟那辆车的前面。“那怎么你的车可以停VIP车位?”
张盟冤枉啊,一般这些酒吧门口都会预留正门口的停车位给豪车,属于一种有钱人的特权和酒吧自身变相的宣传。若是寻常酒吧他那辆揽胜还根本不够格呢,因为是gay吧受众少一些,因此门口的人才直接引导他将车停在了这里。
若是工作人员告诉季晨那是VIP专属车位大概只是一种不许他停的敷衍说法,但张盟不好直说这些人惯会看人下菜,以外在的身价将人分作三六九等。见着豪车就毕恭毕敬,见到国产车就差别对待。
他只得再次保证:“我真的是第一次来。”
他偷瞄季晨的脸色,又瞧瞧对方的胳膊。主动说:“我送你去医院吧,今天多亏你了。”
“不用。”季晨低头看了一眼,伤口不深,用不着缝针。
“那怎么行,你需要消毒包扎,是不是还得打破伤风啊?”张盟从小就怕痛,破个皮嚎得比谁都大声,真的很佩服季晨伤成这样还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去药店买点消毒水和纱布就行。”季晨坚持不去医院,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条银链子递给张盟。“你的吧,忘在更衣室了。”
张盟接住自己的项链,今天在酒吧刚看到季晨的一瞬间他还以为对方也是gay,原来是专程给他送东西才找来的。
“我走了,可能得等我好了才能约课。”季晨转身要往另一边走,张盟赶紧叫住他:“你不会还想自己开车回去吧?”他右手的伤还没处理,再说都这样了还能握方向盘吗?
张盟觉得自己有责任和义务负责到底,季晨今晚会受伤都是因为他。若不是季晨找来他很有可能已经被揍了,若不是季晨挡在下面今天被玻璃扎的人也是他。
于是张盟强行将人押送上了自己车的副驾驶,不顾季晨的拒绝先开车去了一家药店买来消毒棉签、碘伏和无菌纱布。
两人在路边简单给季晨处理了伤口,虽说当时流血不少,但眼下伤口已经基本不渗血,那些碎玻璃渣被棉签清理出来的时候季晨小声哼了一下。极轻的一声,但还是被张盟捕捉到了,他吹着伤口说:“疼你就说出来嘛,别忍着。”
季晨胳膊缩了一下,表情有一些不自然,别开眼道:“可以了。”
“你是不是冷啊?都起鸡皮疙瘩了。”
张盟这才注意到季晨还穿着背心短裤,虽说十二月的深圳室外也有十来度,但穿这么点也太少了。他扶着对方要去车里,季晨似乎不喜欢别人把他当病号,挣开了他的手自己坐上副驾驶。张盟将空调温度调高,按季晨说的地址设好导航。
从福田到宝安,就算是晚上也至少要半个多小时。车里播放着音乐,张盟想起自己最该对季晨说的话还一直没讲出口。
他忐忑地说:“那个,上回的事不好意思啊,是我没弄清楚。”张盟偷瞄副驾驶上的人,见季晨不为所动没有反应,“我知道光说没什么诚意,哪天请你吃饭,日子你来定,成吗?”
季晨终于收回了一直看着窗外的视线,用低低的嗓音说:“吃饭就不用了,我接受你的道歉。”
后来好几次张盟想挑起话题和季晨聊点什么,可总觉得车里氛围不对,几次张了嘴又闭上,竟是难得地一路沉默着开到了目的地。
季晨住的地方虽然离机场不远,但位置真的很偏,属于张盟这种在深圳生活了二十几年的人也从来没到访过的郊区。外环的夜晚和关内完全不同,不到十点马路上几乎就没了行人,昏黄的路灯照耀着清冷的街道。
身后是灯光渐远的繁华,远处是连绵一片的庄稼田埂。机场塔台的灯光亮着,在夜幕中犹如一座灯塔。
季晨下车,张盟忙叫住他:“把你车钥匙给我吧,明天给你开过来。”
季晨拒绝说:“不用,我找个同事去帮我开回来。”
“我不就是你同事吗?”张盟自告奋勇,再怎么说季晨也是因为他受的伤,他来善后理所应当。
季晨默默看了他半晌,抬手一个什么东西就抛了过来。小小的车钥匙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越过张盟的车顶落在他手里。张盟险险捞住,高兴地举起来显摆:“接住了!”
季晨极短地笑了一下,挥挥手回头进了居民楼小院。
第二天临近中午,季晨正在家里做饭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张盟站在门口冲他傻笑。
“车我给你停楼下了。”他讨巧地露出一个笑容,有些微长的栗子色头发别在了耳后。
“进来吧。”季晨邀请他进屋来。“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一户?”
“你在做饭啊?”张盟一进来就闻到了番茄炒蛋的香气,不紧不慢地回答:“跟楼下大妈打听的呗,我一说找在机场上班的帅哥,她们就热情地给我指路。”
季晨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特意选了饭点来,客套地问他:“你吃过了吗?”
张盟摇摇头,他倒不是专门挑的这个时间,而是他这个人爱睡懒觉,休息日不睡到十一点是不会起床的。起来之后收拾好就打车去替季晨把车开来,一来一回到了季晨家就正正好是中午。
“不嫌弃就一起吃点吧,我准备煮面。”季晨招呼他坐,然后继续去厨房忙活。
张盟把车钥匙放桌上,四顾打量起季晨这住处。其实刚才在楼下他就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观感,如今进到房子内部,不得不再一次感慨:这地方也太旧太破了吧,下回哪个导演要拍年代剧,到这取景绝对合适!
季晨住的这栋楼一共五层,得爬楼梯。外墙乳黄色的涂料掉得差不多了,露出斑斑驳驳的灰色水泥墙体。低楼层住户都安着旧式的防盗栏,从铁灰色的间隙里支棱出五颜六色的晾晒衣物。高楼层的雨棚日晒雨淋褪了色,像年代久远的脏污抹布搭在每家每户的窗台上。
季晨的这间一居室虽说被他收拾得挺整齐,但家具装饰都一言难尽。张盟不禁纳闷季晨一个机务每月工资少说也有万把块钱,至于住这么破的地方吗?他斟酌着开口:“这房子你租的?”
季晨头也不回专心给手上的黄瓜削皮。“嗯。”
“多少钱一个月?”张盟抄着双臂靠在厨房门口看他。
“八百。”季晨已经麻利地处理好了黄瓜,开始拍蒜。
张盟听到八百险些脚下一滑,他是真不知道深圳如今还能有八百块一个月的房子。本想评价一句什么,想想不太合适又识相地闭了嘴。岔开话题道:“你手别使力,咱不差那点蒜。”
季晨回头看智障一样,举起左手。“我用的这只手。”
两个大男人的午餐,两碗番茄鸡蛋作浇头的面,还有一盘凉拌黄瓜。
他们对坐而食,张盟是真饿了,他早上就喝了一杯咖啡此时胃里空空如也。呼噜噜一顿暴风吸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把大半盘蒜泥黄瓜都给干掉了,没给对方剩多少。只能不好意思地找补:“没想到你做饭还挺好吃的哈。”
季晨笑一下,“也就会这两个菜了。”
他看张盟吃得脸颊都沾上了酱,分明还是那副骚包的装扮,戴着耳钉项链穿着一看就很贵的时髦衣服,但却不那么讨人厌了,甚至还有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气。
大概真的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吧,从小顺风顺水长大,和自己完全不同。
“吃完就回去吧。”季晨收碗去厨房,下了逐客令。
张盟赖着不想走,问:“你下午一般都做什么啊?有没有PSP咱们一起玩会儿游戏呗?”
“没有。”季晨出了厨房,定定看着张盟,“我下午准备看书,一起?”
张盟嘴角抽了抽,不确信地反问:“是小说还是漫画书?”
“《飞机涡轮发动机结构与系统》。”
“告辞!”
张盟站起身,忙不迭地出了季晨家门。
第28章
酒醒后的第二天早晨,江新年失恋一般在床上挺尸不想起来。他昨晚是喝多了但没断片,发生的事都记得,包括褚煦梁最后的拒绝。
本来他是想重获机长资格之后在对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再展开追求,结果一时情难自禁没忍住。
江新年捂着钝痛的额头。深夜,酒醉,邀人留宿。褚煦梁一定觉得他是个很糟糕很随便的人吧?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印象分会不会被扣成负数了?
江新年绝望地将自己捂进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过手机,在被窝暂时制造的黑暗里按亮屏幕。
九点十分,这个时候褚煦梁应该已经落地回酒店。
一条微信在被窝里删删改改,半天也没编辑好。想要解释自己昨晚不是那个意思似乎又是在说谎。江新年没法否认自己对褚煦梁的欲望,事实上对方近来在他梦里出现的次数有些超出控制。
再三斟酌又推翻修改,最终只问出中规中矩的一句:“你睡了吗?”
“还没。”褚煦梁的微信都回得很快,一如他迅速响应的飞行风格。
“这次考试真的谢谢你了。”江新年选择先聊安全话题。
“不用谢,我也只是配合你。”
江新年能通过考核,靠的是他自己过硬的技术和扎实的理论,褚煦梁觉得自己作为陪飞的副驾驶其实并没有帮到什么。
“谢谢你帮我争取到第二次机会。”
褚煦梁看着这条消息,心里一沉。他没猜错,江新年都听见了。
江新年第一次复核没过自己是曾一冲动跑去飞行部找赵经理据理力争过。赵携进算是他半个师父,那时候赵携进安抚说公司会慎重考虑,让他稍安勿躁。
看起来似乎是自己替江新年挣来的这第二次机会,但褚煦梁后来认真想过,其实就算没有他这事也未必不能成。
公司有公司的考量,花了大价钱引进一位机长却只能当副驾驶用,这对航空公司而言可谓是亏本买卖。再说江新年的技术如何陈震看在眼里,搭班那么多机长都可以问询,模拟机机舱数据记录在案。江新年究竟担不担得起机长一职,公司领导自然心中有数。
所以整件事无非是一场博弈,E航,S航,局方,三方都有自己的诉求,在力量博弈之中再各自退让一步。
E航挡了一次江新年的机长资格,算是出了气。局方那姓刘的检查员夹带私货算是还了人情,公司在第二次考核中表明态度保下江新年,确保公司利益,最后形成这么一个结局。
“这是你应得的。”
褚煦梁没有居功也没有向江新年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干飞行这一行,能纯粹一点就纯粹一点。有些时候经历得太多,想得太透彻未必是好事,容易失了初心。江新年只需要清楚,他的努力最终换来了回报,这就够了。
“昨晚也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客气。”
对话进行到这里似乎进展不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新年总觉得褚煦梁的态度比之前冷淡疏离了许多。他几次想提昨晚的事,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成年人不比年轻的时候可以凭着心意恣意妄为,成熟之后要考虑在意的事情实在太多。感情的事通常都在点到为止的试探中维持彼此的体面,横冲直撞只会令人感到唐突和尴尬。
褚煦梁昨晚已经表露出了拒绝,理智的做法该是恪守距离,江新年明白,但他还是感到心如蚁噬。
在挣扎中来到了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江新年虽然恢复了机长资格,但他还需要左座带飞一百个小时。
在这期间他在驾驶舱飞左座担任机长的工作,但出于安全考虑此阶段右座同他搭配飞行的并非副驾驶而是教员或资深机长。待这一百个小时完成后他才会正式作为机长搭配副驾驶进行飞行。
临近元旦,别的行业都在准备迎接新年假期,但民航业无论是客运还是货运,每逢节假日都是最繁忙的时候。
江新年航班落地后回家补完觉已经是下午快六点,手机上陆陆续续收到一些节日问候。
江新年一一回复,然后叫了外卖打开电视等着。
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旅美大熊猫丫丫在孟菲斯动物园疑似遭受虐待。原本憨态可掬的国宝大熊猫在镜头中看起来毛色泛黄,骨瘦嶙峋,似乎还在拱手作揖乞食,是个中国人都见不得这样的画面。
备受喜爱的珍惜国宝在异国他乡过得如此凄凉,国人开始向孟菲斯动物园施压抗议,提前接丫丫回国的呼声越来越高。
江新年看得揪心,他老家在四川,小学父母还没离婚那会儿带他去过都江堰的大熊猫繁育基地。在那里他见过的熊猫都是圆滚滚胖嘟嘟的,和新闻里丫丫的形象相去甚远。虽然江新年明白要提前接回丫丫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但他真心期盼这一天能早日到来。
晚上,江新年没看新年晚会,而是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不知道是他运气不好还是怎么回事,每次都遇上战五渣队友,自己去送死不说还连带坑他,接连输了好几场。
江新年烦躁地退了游戏,拿过手机。
将好几条祝福微信一一回复,江新年意识到他今年到新公司工作了,不比之前辞职那两年,礼节上的问候不能少。他编辑了好多条节日祝语,发给领导和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