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了很多年的褚煦梁清楚,目前的天气状况发展很快,因为气象报文半个小时更新一次,在此期间实际情况如何,呈什么发展态势只能靠飞行员自身去观察。
他们刚刚经历的那一波短时雷雨,阵风和降雨量都比气象通播中的更大。虽然尽量不要在雷雨下方飞行,但褚煦梁根据自己的飞行经验结合气象知识判断:此时更要避开雷暴雨顶部顺风方向的卷云和卷层云。尽管雷达没有回波,但其中很有可能含有冰雹。
下降到最终进近点,褚煦梁更新了下降简令,调定复飞航向。“放轮,襟翼15。”
江新年将起落架手柄放下,襟翼放至15的位置。“放轮,襟翼15,绿灯。”
褚煦梁:“调速150。”并预位好了减速板手柄。
核实速度后,褚煦梁下口令:“襟翼30。”
江新年照做:“襟翼30,绿灯。”
褚煦梁继续调速风修正,与江新年一块儿完成着陆检查单。他们要在最终进近定位点前完成着陆形态和着陆速度。
江新年:“1000英尺。”
褚煦梁:“检查,开灯。”
随着飞机进一步下高度,大雨和侧风并没有减弱,能见度大概低于300米。快要到100决断高度,江新年还在寻找目视参考,跑道就在正前方,但跑道灯和中线灯由于大雨夜间目视并不是很清楚。
他还在想这样的降落确实有点考验技术,就听见机长位的褚煦梁下了口令:“复飞。”
当机长做了复飞决定,就要立即执行复飞程序。褚煦梁加油门至复飞推力,抬机头到复飞姿态,然后喊话:“襟翼15。”
江新年证实飞机状态稳定,收襟翼到15。
后排的张盟不是很理解,他们好不容易在大雨中快要成功落地了,为什么又要重新拉起来。不准备落地的话一开始就不要尝试好了,这样再去天上盘旋等待,不知道又得耗多长时间。但他不敢抱怨,只小心翼翼地问:“机长,咱们这是要去备降么?”
褚煦梁告诫他:“程序做完再聊天。”
确实,这头江新年还在忙着向塔台汇报:“O37001,因为天气原因我们复飞了。”而他们检查单也还没做。
张盟只好闭嘴,之后他们在大兴上空盘旋,复飞航路绕开了雷雨。褚煦梁刚才做复飞决定其实是很多因素的综合考量。
当时能见度小于300米虽然条件差但也不是不能着陆,侧风大却也可以修正。但大的降水使得跑道湿滑,刹车效应最多只能算中等。而他们此趟航班是包机,运送的某一家电子公司的机械设备,航前褚煦梁特意留意了重量,可以算是满舱。那么在湿跑道低能见度的情况下满舱更容易出现滑出跑道的情况,因此从安全角度考虑最终决定了复飞。
盘旋二十分钟后,短时雷雨收了势。褚煦梁重新准备降落,他脱开自动驾驶自动油门,向塔台申请:“O37001,请求目视进近。”
塔台管制许可:“037001,可以目视进近,跑道24。”
褚煦梁操作着这架满载的737在小雨中的跑道降落,轻柔接地,在到达滑行速度之后在引导车的指引下滑向自己的机位。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这架飞机装卸好货物准备重新起飞时,天气已经转为晴好。雨后的空气带有一种洗刷过后的泥土香,甜甜涩涩萦绕在鼻端。
作者有话说:
(1)关于肩带的要求波音737的标准操作手册上总则里关于安全带和肩带的要求飞机推出前至爬升到一万英尺以及下降顶点到着陆关车过程中机组人员都应该在执勤岗位并系好安全带和肩带。一万英尺以上爬升及巡航阶段可以松开肩带。在总则里确实没有提到关于轻柔松开肩带的规定,但在起飞程序章节里有注意事项写到松开肩带要缓慢,以免锁扣带出或损坏跳开关。(张盟没有熟读程序,因此觉得是褚煦梁吹毛求疵)
第13章
回到成都已经是阳光明媚的早上,三人一起吃过早餐之后各自回了房间休息。
江新年没有忘记昨天的晚饭之约,他特意调了一个闹钟,下午四点半就起了床。
收拾好等了许久也不见来电话。他主动给张盟拨过去,对面嗓音嘟哝显然还没睡醒。江新年问他:“还去不去吃兔头了?”
张盟睡眼惺忪听到吃一下子清醒了,答他:“要去要去!你等我起来换身衣服。”
给张盟打过电话,江新年深吸一口气,又给褚煦梁拨过去。对面很快接了,江新年轻声问:“褚教,要一起去吃饭吗?”
褚煦梁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玩得开心点。”
对方没有给出任何理由,江新年是感到他们的关系有一些越界,但此时真的听到褚煦梁不来却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他和张盟在酒店楼下汇合,然后打车去了当地一家很出名的小吃店。小吃店就在双流,离机场不算远。不大的店面里刚到饭点就已经坐满了人,他们只好坐在街沿店家支起的简易桌子前。
张盟大概家庭条件是不错,今天休息他们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张盟一身轻奢潮牌,一件T恤大概就要普通人大半个月的工资。他还戴了一对耳钉,银色的小圈下边吊着一个锥形的袖珍吊坠。
总之打扮得时髦又前卫,和这家老店富有烟火气息的木板桌一次性筷子一点也不搭。
他招呼江新年:“来来来,师兄,你喜欢吃麻辣还是糖醋味?别客气,今天我请客。”
江新年哪能让人家刚上班的请客,忙拒绝:“别,既然你叫我一声师兄,待会儿就不要跟我抢着买单。”他说道:“我要辣的,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兔头很快上桌,六个麻辣四个糖醋。还有两碗炖得离骨的蹄花,配上雪白软烂的芸豆,喝上一口浑身都熨帖了。
两个大男人坐在马路边的简易小桌子旁,姿势不雅地啃着兔头,张盟边啃边含混地说:“还好机长他老人家没来,不然可没这么痛快,要是能再来瓶冰啤就完美了。”
江新年首先反驳:“褚教才多大啊,没事别瞎叫。”然后他又提醒张盟:“航前八小时禁酒,你这是执照还没揣热乎就想被吊销吗?”
张盟弩弩嘴,“我知道,就是不能喝才抱怨嘛,不然我直接就让服务员端上桌了。”他戴着一次性手套边剔兔头上的肉边讲:“我觉得褚机长不太喜欢我。”
江新年停下来抬头看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张盟歪歪头,“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种感觉。”他形容道,“你看吧,他对上你就春风细雨的,一对上我就雷霆万钧。”张盟边说边比手势,夸张得仿佛褚煦梁是一个什么大魔王。
江新年这回笑不出来,重新低下头摆弄自己面前蹄花汤里的勺子。“褚教他是对事不对人,你态度认真点,做事仔细点儿,他是不会骂你的。”
江新年回想起他们在珠海飞模拟机的那十来天,褚煦梁手把手地教他,认真又细致,这么好的教员怕是一辈子也难遇上第二个。
但显然张盟不懂得欣赏,他扁扁嘴无所谓地说:“没关系,他不喜欢我就不喜欢吧,反正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遇上。”
确实,江新年想下一次一起执飞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褚煦梁回到深圳,拖着飞行箱准备上电梯时,物业管家提醒他有一个包裹。褚煦梁这才想起来,那是他之前飞福建路过当地一家专门卖青梅的店,店里有新鲜青梅也有制成梅子干的蜜饯。
他尝过那家青梅酸,甜爽口很是开胃,据店家说都是诏安新鲜运来的。他当时就想起了江新年,想起他抱怨深圳天气太热没有胃口的样子。
于是褚煦梁买了四瓶腌制好的梅子干留了地址,请店家过几天直接寄往深圳。如今包裹是收到了,褚煦梁苦笑一下,将四瓶梅子干全放进了冰箱里。
他没掌握好尺度越界了,他知道。江新年是什么态度,他也知道。但说实话这很难控制,当你对一个人有欲望的时候,要怎么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靠近,不对他好。
褚煦梁重新拿出一瓶青梅,起开封口尝了一颗,然后疲惫地闭上眼睛,任由酸涩在齿根缓缓漫过。
进入十月底,江新年的两百个小时终于攒够。他没有再和褚煦梁一起执飞过,但那个深蓝色的保温杯却陪伴着他每一趟航班。
他的机长资格复核考试安排在珠海模拟机训练中心,负责检查的是公司一位叫陈震的C类教员。江新年很有信心,这次考试无论是理论还是操作他都做了充分的准备。
考试当天,来了两位检查员,陈教介绍说另一位是来自局方的刘教员。
民航局对于航空公司机长资格复核会不定期安排人检查,看来江新年这次是刚好遇上了。他也并不因此而紧张,礼貌地同两位检查员握手,然后上机开始考核。
陈教员首先设置了空速不可靠的特情,也就是飞机的空速仪表或马赫指示由于故障并不能反应飞机真实的空速。
江新年程序熟练地脱开了自动驾驶和自动油门,将飞行指引关闭,然后设定了以下起落架收上的俯仰姿态和推力:襟翼放出——10°和80%N1;襟翼收上——4°和75%N1。
陈震在右座点点头,觉得他记忆项目完成得很不错。
这时飞机由于空速表紊乱,出现了空速低报警,“AIRSPEED LOW”警告回荡在驾驶舱。
通常出现这种告警,意味着飞机即将失速。但江新年没有慌乱,他知道飞机真实的空速并没有指示的那么低。
他继续执行程序,检查了皮托静压加温电门处于ON位,确认飞机姿态、N1、地速和无线电高度是可靠的。
然后江新年指示副驾驶也就是陈教员查找手册上空中性能章节中关于不可靠空速的飞行图表。
每一架飞机的驾驶舱都放置了全套的QRH也就是快速检查单。飞行员随身携带于飞行箱中的工作iPad上也有电子版。
飞行员的操作分记忆项目和非记忆项目,记忆项目就是遇到特情需要立即做出反应的操作,而非记忆项目就是记载于手册上可供飞行员查阅的部分。
江新年目前位于左座,是驾驶舱管理的决策者,因此尽管陈教员资历职位都高于他但只要处于副驾驶的位置,都需要听机长的指令,配合驾驶舱的工作。
陈教员对于江新年的分工指示十分认同,对方要是碍于身份不敢指使他干活而是自己去查找资料就会疏于对飞机的操纵。而遇到特情,机长最应该做的就是使飞机处于自己的监控之下。
陈教员很快查到数据,他们根据手册中巡航状态下相应气压高度,俯仰姿态和推力的参考很快确认了副驾驶位的空速指示显示可靠。
飞机上并非只有一个空速表,还有备用的。当空速表不一致时,就需要飞行员判断到底哪一个空速表指示数值为可靠参考。
确定之后江新年将副驾驶一侧的飞行指引和自动驾驶接通,高度报告选择器也选择到可靠的一侧,应答机设置为TA ONLY。
这个时候他没有去接通自动油门,而是尽早建立着陆形态,准备备降。
飞机有惊无险地成功落地,陈教员对于江新年的表现很满意,评价道:“不错。”
位于后方监察位置的局方教员没有发表意见,而是自己设置了下一科目。
雷雨大风天气,同江新年和褚煦梁上次在大兴遇上的很像。江新年绕飞了雷雨准备下降,侧风很大,江新年操纵着飞机进入五边航迹,继续下高度。
突然驾驶舱遭遇一阵剧烈颠簸,有强气流突然袭击了它们的飞机。可是从气象雷达上来看,雷雨的中心并不在他们的航路之上。
江新年考虑到可能是遇上了下沉气流,下沉气流会从风暴中心向下横向移动,强度最高能达到6千英尺每分钟。也有可能是微下冲气流,因为范围小持续时间短,仪器很难探测到。
其实要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落地,江新年并非做不到,事实上他相信大部分的飞行员都有这个技术。可机长作为飞机上的最高决策者,并不是只比拼操作技能,关键时候需要有正确的决断意识。因为机长需要考量的不是能不能成功落地,而是此刻该不该去落地。
江新年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决定。“复飞。”
虽然气象雷达上风速和能见度并未超过落地标准,但江新年自己判断目前的气象条件并不适合降落。而且无论下沉气流还是微下冲气流都是短时现象,复飞后再次尝试落地显然是更优的选择。
陈震在一旁配合着做复飞程序,心里赞赏着这小伙子还不错,刚才那样的状况没有逞能去强行落地。局方近几年对于机长正确决断的考察看得很重,如果刚才江新年贸然落地,一定会被判决策失误。
在复飞的过程中,他们遇上了90海里每小时的风切变,驾驶舱“WINDSHEAR,WINDSHEAR”报警声响起。
风切变将他们的飞机侧着推离了飞行轨迹,机身犹如一个无法自控的风筝于狂乱的大风中勉力挣扎。
江新年马上脱开自动驾驶,果断地使用最大推力以保持对飞机的控制。然后他脱开自动油门,改平机翼的同时将机头抬至15度起始俯仰姿态。收起减速板,按照飞行指引的引导重回航迹。
整套动作江新年完成得十分流畅,在脱离风切变影响之前,他没有去改变襟翼和起落架的形态,也没有去试图重新获得损失的空速。
这些都是之前褚煦梁在模拟机上教给他的风切变改出机动飞行的要点,也是许多飞行员在实际操纵中容易犯错误的地方。
陈教员很赞赏,说:“小江操作不错,程序也挺熟练的。”江新年虽然年纪轻,但遇事沉着冷静,决断意识也很强,在年轻机长中算拔尖的了。
考核进行到此,按理来说十分顺利,江新年重获机长资格几乎是毫无疑问。可一直沉默着的刘教员此时开口了:“机长考试分理论和操作,因为你是复核,理论部分笔试就免了,我来问几个问题,算作口试。”
作者有话说:
褚:从前看日出的时候叫人家梁哥,现在新人胜旧人,又叫人家褚教~(铁扇公主口吻)
第14章
副驾驶飞行时间够两千七百小时就可以向公司申请机长考试,考试一般分理论笔试和模拟机实操。江新年已经是一名机长,只是因为跳槽改装机型需要重新复核,因此公司没有安排笔试环节。
现在局方的人要求他做一个口试,也算合情合理。
江新年应了声好,并没有觉得对方有意刁难。
刘教员看着他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飞机APU可以供电的最高高度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