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二人对视一眼,都难掩心绪浮动。
早在知道这事与魏氏商行有关时,就该猜到徐青脱不掉干系。
可当牵连真的摆在眼前,也让人无法相信,都是同村的乡亲,竟舍得下此狠手。
严之默三言两语解释了徐青为何人,卞胜快言快语道:“这徐青也是个傻子,也不想想这种差事为何落在他头上,等真的东窗事发,他就是商行推出来的替罪羊。”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这道理此间五人谁都想得到,可惜徐青被掌柜画的大饼蒙蔽,一脚踏上了不归路。
如今线索有了,要紧的是如何确定随虎掳走的哥儿是否是姜越。
“这有何难?白杨镇就这么大,给我一日时间,我定能找到随虎藏人的地方,到时候直接把人救出来便是!”
卞胜今年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是可以成亲生子了,可在严之默看来,浑然还是个孩子。
他行走江湖,打打杀杀惯了,觉得能靠拳头说话的事,压根不需要多动脑子。
裴澈算是他的大哥,率先否决道:“不可莽撞,你把人救出来,那越哥儿和严兄夫夫一样,都还要在村子里继续过日子。随虎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发现人丢了,第一反应还是去村子里找的,如此,后患无穷。”
戚灯晓附议道:“俗话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可不就是这个道理?”
卞胜叹口气,挠了挠头道:“那你们说,该如何?反正大哥你一句话,我全听吩咐!”
裴澈看向始终沉思的严之默,开口道:“严兄可是有主意了?这随虎在白杨镇,横行无状,已并非一天两天了。据闻他有个亲戚在镇署做事,想必镇长也拿过他的孝敬。”
官匪相护,最是难办。
他们说穿了也无非都是些平头百姓,如何抗衡?
严之默堪堪抓住一丝头绪,捋顺后说道:“倒是有个办法,若成了,说不定可一绝后患。”
一语落定,其余几人都纷纷看了过来。
裴澈颔首道:“严兄这个思路是对的,且若能借此机会,将那随虎惩办,日后再也不能为祸一方,当是大功一件。”
卞胜听得两眼发亮,“惩奸除恶可是我最喜的事,要我说,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拖去砍脑袋!”
裴澈听及此,抬手拍他发顶一下,“你两个小嫂还在此处,少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
卞胜缩缩脑袋,冲戚灯晓与姚灼所在的方向挠了挠头,戚灯晓笑着丢给他一个橘子吃。
严之默复思忖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在下拙见,要想彻底铲除随虎在白杨镇的势力,靠咱们的力量是不足够的,还应想办法让官府出面,且不可只停留在镇署这一层,闹到县里去,才是最好的。”
卞胜吃着橘子,边嚼边道:“我倒是听说双林县的庞知县,好歹不是个贪官,虽然在任上这几年看起来庸碌无为 ,可断案还算公正,在县里口碑不错。”
裴澈叩着桌面,顺着严之默的想法说道:“按惯例,虽然镇上没有刑狱之权,可除非是大案子,也少有移交县衙审办的。咱们白杨镇,其实这么多年都算是和平,不然也容不下镇长那个无能之辈,安然坐在位子上那么久了。”
姚灼在一旁一直沉默,到这时才蓦地插了句话。
“若如推测所言,越哥儿真在他手上,这也不算大案子吗?”
几人欲言又止的目光给了他答案,姚灼默默收紧了拢着茶杯的手指,只觉得指尖发凉。
卞胜像是受不了这等沉默,忍不住道:“据我说知……对于随虎这种人,除非闹出人命,否则那些当官的,怕是依旧不会理会的。况且那位哥儿,应当也无什么家人宗族在身后吧?”
严之默却被他这话提醒到,在沉默又延续了半晌后,抬首看向众人,说道:“既如此,没有大案,我们就闹一个大案出来。大到镇长也不敢包庇,大到知县一定会为之升堂!”
他越说思路越开阔,“而且随虎为祸白杨镇日久,苦主定不止一个,到时他一旦被抓,势必移交县衙审理。咱们可以劝说昔日苦主,一起去联名状告,等有了这般声势,他必定是哪怕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
他思绪飞转,突然捕捉到什么,看向卞胜道:“记得卞少侠提过,这随虎欠了不少赌债,他可是好赌?”
卞胜点头,很快答道:“他好赌这件事许多人都知道,最喜欢去的,就是镇上六甲巷的利鑫赌坊,这些赌债,估计也是在那里欠下的。”
严之默听完,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现今赌坊都爱玩什么?骰子还是牌九?”
卞胜道:“还是骰子多些,而且随虎就是个大老粗,牌九他都玩不明白,我估计,也就懂个摇骰子比大小。”
他说完,还没明白严之默为何有此一问。
严之默定了定心,仔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只是说话间,姚灼就已经扯住了严之默的衣摆。
等到他终于说完时,众人担忧不定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一切。
严之默的计划简而言之,就是先请卞胜去确认一番,是否姜越真的在随虎手中。
假如真的如此,那就开启计划:他本人扮作外地来的客商,使计与随虎在赌桌上相遇,继而通过一些“技巧”,设法让随虎输急眼。再辅以言语挑衅等,以随虎那种人的急性子,怕是会当场动手。
到时候,严之默这个资深病秧子再拿出“碰瓷”的老本行,搞出一副闹出人命的情形,以此为引子,逼着镇长不得不出面办事。
这办法,虎到连弹幕都叹为观止。
【首先,我有一个问题,主播怎么能保证对方一定会输,而自己一定会赢?】
【我猜是出老千吧……难不成默宝会变魔术?】
弹幕如此想,姚灼在内的其他人,自然也是如此想。
然而他们各自张了张嘴,还是把这个说话的机会留给了姚灼。
自家人劝自家人,合理。
“夫君,这计划是否有些太冒险了?若那随虎当真对你动手,你躲不过怎么办?而且赌桌上运势不定,你如何能保证自己一定会赢?”
严之默反握住他的手,转而看向众人,解释道:“前者,自然少不得要拜托卞少侠相助,至于后者,在下不才,倒是钻研过一阵这玩骰子的方法。”
言下之意,即是要在赌桌上出老千了。
严之默自然知道,自己的形象不能说与赌坊不能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只能说……毫不相干。
果然,这下几人的目光已经不是担忧,而是多了一层浅浅的怀疑。
“严兄,赌坊出千可是大忌,你一旦被发现,剁手剁脚都是逃不过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是在什么偏门书里看到过出千的教学,可这件事绝无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边裴澈苦口婆心,严之默却淡定笑道:“裴大哥,我既敢说出这个办法,自然是有一些把握在的,这样,不知你这里可有骰子和骰盅,若有的话,能否借我一用?”
骰子并不只是赌具,这个时代不少人的家里也会备一份,闲来无事时玩个小游戏,算是一种门槛极低的桌游形式。
裴澈很快就拿来了自家的骰子与骰盅,放在严之默的面前。
在四双眼睛与直播间近万名观众的围观下,严之默轻抬手腕,手指扣上骰盅,信手摇动,镜头追着他的手走,令直播间一众手控尖叫不已。
而骰盅最终落回桌面,揭开的一刻,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被震惊到了。
一次、两次、三次……
严之默接连摇出三种稀少花色不说,还在与裴澈猜大小的过程中连胜了三局,即使换成裴澈摇骰子也一样。
最终“表演”结束,裴澈顿觉严之默此人果然深不可测。
没想到身为读书人,连这些市井伎俩也这般熟练。
“严兄还会千术,我实在万万没想到。”
裴澈拿过那骰盅研究了半天,复与戚灯晓、卞胜等人传看,也没琢磨出严之默是做了什么手脚。
卞胜更是全程连连叫好,还抓住严之默的胳膊,想让他教自己玩骰子的方法。
见自己博得了大家的信任,严之默收手,执起茶盏喝了两口道:“少时好奇,跟人学过几招罢了。只是一些小戏法,被心术不正的人用在赌桌上,就成了所谓‘千术’,但若用在正道上,不过是博人一笑的花头而已。”
论起来,严之默上辈子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技能,哪怕其中不少都只是浅尝辄止,单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可等到一朝穿越异世,才发现“技多不压身”乃亘古真理。
如此,计划中最核心的一环已经十拿九稳,剩下的只是如何完善,尽可能地确保万无一失。
夜深了,戚灯晓乏得厉害,便先行自己回了卧房。
严之默本想让姚灼也先去休息,又不放心他自己去寻客栈,只好把人留在了身边。
这日夜里,巴掌大的白杨镇,各处角落里上演着不同的戏码。
西窗阁内,桌上烛火摇曳,桌旁数人对话不断,茶盏里的茶汤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泡越浓。
莲香楼上,随虎枕在相好的膝盖上吃果子,小倌儿和他调笑一阵,突然弯腰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随虎似乎被大大地取悦了,蓦地起身将小倌儿拥入帐内,帘后传来阵阵不堪入耳的对话。
魏氏商行,徐青弯腰立在屋中对掌柜汇报,一句不慎就惹怒了掌柜,盛着茶水的茶碗直直丢来,他连忙闪躲,却也被滚烫的茶水泼了一手,然而他不敢有半点不敬,连忙膝盖一弯,跪倒请罪。
……
眨眼间,便到了第二日的中午。
随虎从相好的床上爬起时日头都已高挂,木槿本要留他用饭,他还惦记着地窖里关的姜越,摆摆手拒绝了。
路上他盘算着再找徐青那个傻子诈上一回,最好多从魏氏商行敲点钱,再不济,他干脆就抓了那对父子去卖了,把债一还,暂且换个地方避避风头。
哪知走到半路,就被几个人簇拥而上,都是些街头混子,平日里没点正事的,堆着笑要请他吃酒,完事再去利鑫赌坊玩两把。
随虎想着兜里还有徐青那边刚付的定钱,几十两银子足够自己痛快痛快,说不定还能因此翻盘,一时心动,就跟着这票人走了。
等他进到利鑫赌坊时,浑身已经是酒气冲天,但还是受到了赌坊伙计的热情相迎。
伙计一口一个“虎爷”,令随虎大为受用,进门后习惯性朝着自己固定的位置走去,不料那里竟已坐了人。
随虎不快地瞥了一眼伙计,“我虽有日子没来了,你们店也不能这般下我的脸吧?那里坐的是谁,这般不懂规矩!”
伙计顺着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苦着脸道:“虎爷,您有所不知,那是位外地来的客商,不知底细,身边还带了位身手不俗的随从,霸道得很,我们开门做生意,也怕惹是生非啊!”
伙计几句话说得随虎眉头紧皱,其见状又迅速道:“虎爷,此人一上午赢了不少钱去,我们有不少老客不满,都快赶上砸场子了,掌柜的正发愁呢!今日您大驾光临,若能帮我们小店杀杀他的风头,您那账面上记的银子,我们掌柜就能给您抹去一部分!”
没想到竟有如此好事,随虎当即摩拳擦掌,“此话当真?”
伙计点头哈腰,“自是当真!”
随虎远远打量那外地客商,根本就是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这种人懂什么赌术?难道真当他白杨镇无人了不成?
再看他身后那所谓的随从,也是个青瓜蛋子,怕不是毛还没长齐呢,瞧着都扛不下自己两记拳头!
在确定掌柜不会言而无信之后,随虎自信满满地坐到了客商对面。
一旁的伙计迅速承上一杯好茶和一个骰盅,随虎像是回到了自家一般,自在地坐下,一脸不屑地看向了桌子对面的人。
方才离得远了,也就看出是个小白脸。
而今离得近了,他发现这小白脸还真生了副好模样,若是去了短须,几乎称得上一句貌若好女。
随虎因而更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眼下他不过是瞪着对方看了两眼,对方就已掩唇咳个不停。
随虎见他区区几下咳嗽,就使得脸上血色尽褪,心下一哂:竟还是个病秧子,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