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噼里啪啦地打在外檐上,咕嘟咕嘟,和煮粥的声音很相似。暴雨深夜,他们一起呆在温暖的房间里,这一刻安心不已。
雨水和泪水又能有什么差别?
那些寒凉的雨水拼命地从天上落下来,打在他的身上,落进他的眼睛里,再被他的体温染得滚烫,最后再流出来,再一次归入雨水当中。
白皎其实没有那么迟钝,他很聪明,在别人反复为表象的释义而陷入囹圄时,他能够一眼看穿最深处的本质。
也许那些湿润之物真的是泪水。
白皎松开了白初贺的脖颈,但双手仍然捧着白初贺的脸,担心地看了一眼,确定白初贺现在没有在难过后,才露出一个暖融融的笑脸。
和他小时候不愿意见身边人难过的样子一模一样。
“初贺哥,你去哪儿了,我刷完牙出来就看到你不见了。”白皎看着白初贺脱下湿漉漉的外套。
“回了趟家。”
“真的吗?”白皎睁大眼,“怎么不等我一起去啊,不对,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来回去了一趟,不累吗?”
“帮你拿点东西。”白初贺转过身来。
白皎点了点头,眼神左右偷瞄了一下,迷茫中有些怀疑。
拿点东西?他没有缺什么东西,更没有什么东西是要白初贺深夜冒雨回家非拿不可的。
白初贺两手空空,不像是带了什么东西的样子。
难道是放在客厅里了?
白皎还在胡思乱想着,卧室柔和的灯光里,忽然一闪而过一道冰凉锋利的光,在一片柔和里显得相当显眼。
白皎的眼睛被晃了了一下。
白初贺伸手,叮铃一下,从掌心里滚出一条精致小巧的项链,挂在他的手指上,小小的月牙在空中晃荡着,闪闪发光。
“我的项链!”
白皎感觉自己的脖子刺痛了一下,去南市的火车上那种因为没有摸到吊坠而心神不宁的感觉又来了,但下一秒,那颗明亮的月牙贴在了他锁骨下方的皮肤上。
白初贺替他戴上了项链,钛钢冰凉但并不寒冷的温度不断安抚着白皎的内心。
摇晃了一整天的心终于平静下来,仿佛所有东西都回到了它们原本的位置。
“我把你的项链给你带过来了。”白初贺说。
他看见白皎笑了起来,没像刚才那样欲言又止地用“没必要特意跑一趟”的眼神看着他,但笑着笑着,白皎悄悄地抿住了笑容,抬眼偷偷看他。
安下心来后,白皎一边偷看白初贺,一边用最快的速度,看起来最自然的动作,把项链收紧衣领里藏着。
白初贺看着白皎做贼似的动作,也笑了一下。
宋琉对他说过,连他们都很少能过手这条项链,白皎几乎从不摘下,宝贝似的,甚至不愿意给别人多看。
他以为白皎那些自以为自然的小动作是出于这个原因,但不知道白皎心里真正想着的东西。
“吊坠有点旧了。”白初贺出声,
“嗯...嗯,有一点点。”白皎有点紧张,马上又补充了两句,“但是我觉得很漂亮,其实也没那么旧,嗯,虽然也没那么新,但是挺好的,嗯。”
“是很漂亮。”白初贺伸出了手。
白皎的后背都绷紧了起来,整个人坐在床上微微后仰,右手忍不住隔着睡衣捏住那颗小小的月牙。
项链从脖颈上绷断的感觉仿佛还残存在皮肤上,在那个梦里,白皎觉得被扯断的不止是项链,还有些更深、更复杂、更刻骨铭心的东西。
白初贺的手马上就要碰到他的脖子了,白皎已经缩到了床头,无路可逃。
脖颈微凉。
但白初贺只是帮他将后颈微绞起来的细链翻正过来。
白皎微微松了口气,随后觉得将梦境当真的自己太过无厘头。
“我去洗个澡。”白初贺的手并没有在他的脖颈上停留太久,“已经很晚了,你先睡,好不好?”
白皎点了点头,重新露出笑容。
等回了白初贺,还拿到了项链,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一下子都充实了起来,就像被充满气的气球,几乎要飘起来。
他重新躺下,从衣领里捞出自己的项链,在床头灯的灯光下仔细看了很久,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卧室门响起开合的声音,白初贺关门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看见白皎的明亮和那颗吊坠,闪闪发光,说不出来谁更明亮。
他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锁舌,轻轻关上,在门口站了很久,听着里面的动静。
白皎不会那么快睡着,但似乎也没有别的动作。隔着门,他连白皎翻身的声音都听不见。
白初贺又看了眼客厅,沙发上隆起很大一个不规则形状,有规律地一起一伏,鼾声明显,睡得很熟。
但大庆心细,如果有什么动静,他肯定会听见。
白初贺将大门反锁了两层,才走进浴室。
脱衣服的时候,他才发现白皎给他发了几条消息,问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
卧室里的白皎正在翻来覆去地盘那根细细的项链,一会儿拿出来看一眼,一会儿又放回去用手压着。
他心里的焦急感一下子好了很多,或许是因为戴上了这根项链,也或许是因为看见了白初贺回来。
稍微安静下来一点后,白皎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大概是因为刚才已经睡着的原因,没有酝酿出太多睡意。
阴家巷和岭北一样,深夜的时候都静悄悄的,但又不太一样。
在岭北的卧室里,雨天听不到这么清晰的雨声。
也不会听见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跺脚声,或者小区内不知道是谁的咳嗽声。
白皎心里觉得很新奇,又觉得有些奇怪。
无论是搬家前还是搬家后,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破旧的老居民楼里,但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觉得不适应,反而在躺上床后觉得很放松安心。
也许也有这间房间布置得实在太好的原因,白皎将身上布丁狗图案的绒毯裹紧了一些。
白初贺明明说过他之前一直独居,但阴家巷的这套房子里却有这么一间布置得温馨整洁的卧室。
是留给谁的呢?
白皎默默想着,身上的绒毯似乎不像刚才那样温暖厚实了,开始变得有些沉重。
他慢慢地回忆着,和白初贺在浅滩上的那一天,白初贺问他那套设想里的海边小屋为什么有两个卧室。
他没有仔细想过,一开始觉得是自己留给小狗的,但听了白初贺问出的问题后又觉得不对,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白皎翻了个身。
但白初贺不会的,白初贺一向冷静又从容,不像他一样一天到晚迷迷糊糊,白初贺不会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事。
所以这间卧室一定是为某个人留下的。
他又不是傻子,他知道答案。
那些拘束感慢慢地又回来了,白皎觉得自己是个贸然闯进他人生活,甚至要抢占他人位置的强盗。
连身下的床似乎变得不那么舒适了,似乎有些硌人。
白皎几乎有些伤心了。
他默默不语地想,自己好像真的像何复说的那样,很讨人厌。小时候占了白初贺的东西,长大了又占了小月亮的东西。
白皎心里乱七八糟,甚至没听见卧室门被打开的声音,直到床的另一边微微一塌,才反应过来。
“哥。”白皎翻过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笑容,“这么快就洗完啦?”
“快吗?”白初贺正在用干毛巾擦头发。
“快啊,超级快。”
白皎觉得白初贺用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短很多,反正他洗澡是比较墨迹的那种。
“你刚才在想什么?”白初贺问他。
白皎的情绪都挂在脸上,刚才甚至都没注意到他开门的声音,似乎心事重重。
“噢...”白皎慢慢地坐了起来,“嗯...我刚才在想,我住这间房间会不会有点不好啊。”
他偷偷打量着白初贺的表情。
“怎么会不好?”
白皎手指忍不住捻了一下身上这套他穿刚好合适的睡衣衣摆,踌躇了半天。
“我刚才看见衣柜里有很多衣服哎。”他答非所问道。
白初贺的头发已经干了大半,他把毛巾随手挂在一旁,伸手打开了床侧的衣柜。
一整排的衣服出现在眼前,白皎看了个清清楚楚。
“哇......”白皎看着那些从薄至厚,从春至冬的一整排衣服。
他之前只是偶然一瞥,现在才看到里面的衣服不仅按季节分开,还按照尺寸分了一下,从小到大,最小的看起来可以给五六岁小孩穿。
白皎觉得有些糊涂了,“还有小孩子衣服?”
“对。”
出乎白皎的意料,白初贺似乎看出了他很好奇,毫无保留地直接将最左侧那套童装尺码的衣服拿了出来,放在床上。
是一整套衣服,一件小卫衣,下面是条牛仔裤。
卫衣是大红色的,相当扎眼,正中心印了个卡通图案。
白皎低头,看见卫衣上米老鼠正对他呲牙直乐。
这个米老鼠和他记忆里的米老鼠好像长得不太一样,白皎茫然地想。
“春节的时候买的,当时觉得挺好看的。”
白初贺看出白皎对这这一大片扎眼的大红震撼不已,解释了一句。
“哦哦。”
嗯...还是宋琉的小孩衣品比较好,白皎不敢苟同地偷偷想。
他对他小时候的衣柜有点印象,他的衣服几乎都是宋琉包办的,宋琉不喜欢那种有字符或者卡通人物印花的衣物,也不喜欢高饱和度的颜色。她给白皎买的童装几乎都是比马卡龙还甜的糖果色,清新又可爱。
白皎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白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