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皎犹豫了一会儿,“那以前的事情张爷爷都不记得了吗?”
刘老头慢悠悠开口,“哪儿能啊,发生过的事能是说忘就忘的?虽然说记不清楚了,但心里总是会有个影。”
白皎想了一会儿,不说话了。
刘老头不是个坐得住的性格,呆了一会儿后说要去看看张爷,转身走了。
白皎看着自己的手指,忽然开口。
“要是一个人记不得过去的事情了,那他还会是过去的那个人吗?”
就像他曾经问过白初贺的那个问题。
海浪不息,沙滩上的沙子早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那这片沙滩还是白初贺曾经和大庆小月亮一起去过的那个沙滩吗?
“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变的。”白初贺回答他。
白皎又不说话了,低头默默不语。
两人坐了一会儿,宋琉和白远就带着买好的东西回来了。
白皎把吸管插进可乐杯里的时候想,小时候宋琉总说这个是垃圾食品,不许他多吃,但只要他多央求几句,她还是会心软地买给他。
他笑了起来,但笑容没有维持很久,又变成茫然的模样。
白初贺果然说话算话,见宋琉和白远回来后就回去替白皎把那本他心心念念的连环画拿了过来,还拿了白皎特意说的铅笔和本子。
已经是深夜,宋琉和白远被白初贺再三劝回去了一个,回去休息的是宋琉,白远和白初贺一起留下来陪着白皎。
白皎听着隔壁床张爷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摊开空白的速写本,捏着铅笔,想试一试护士姐姐告诉他的方法。
但他迟迟下不了笔,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画些什么。
已经看了无数遍的连环画就在身边,白皎想了很久,笔尖终于在白纸上动了起来。
他遵循着自己潜意识里的冲动和本能,画出一只没能走出森林,受了伤,在白雪下瑟瑟发抖的小狗。
他想将这个没有后续的故事继续下去。
第105章
白皎很确定,刚下笔的时候,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只是在考虑自己到底要记录一些什么东西时,心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个没有后续的故事。
但对于故事本身,他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灵感”的东西。
冬天的白茫茫大雪,幽深寒冷的森林,孤零零一只窝在树下的小狗。那册连环画最后的结局构成了白皎心里的第一幅画面。
“画画呢?”病房里的刘老头闲着没事干,看见白皎低头涂涂写写,而另一旁站着沉默不语但看得全神贯注的白初贺,不由得溜达过来,在旁边看了一眼。
“画的还挺好。”刘老头评价道。
白皎画的出神,没有注意到刘老头的声音,倒是另一边的白远和老人家攀谈了一句,“他以前专门学过画画。”
“嗯。”刘老头含糊了一声,“是个画图的好苗子。”
他又看了一眼在一旁聚精会神,和正在画画饿白皎一样盯着速写本目不转睛的白初贺一眼,坐了回去。
白皎简简单单地画出第一幕后,笔尖在纸面上停滞,没有很快画出下一幕。
他心里并不清楚下一幕该画什么。
从小到大,每次遇到难题的时候,总会有人在他身旁,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温柔地替他解决好一切。
他似乎不需要为任何事情发愁,只要继续这样的生活足矣。
犯了难的白皎就像幼年时代一样,下意识地抬头,眼神飘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白初贺察觉到他的目光,眼神微转,凝视着他。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就这样静静对视着。
白初贺的目光很平静,一如往常,但平静和温和的深处,白皎总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压抑的很深的情绪。
他见过这种眼神,在S大医务室的那个下午,他看见白初贺站在医务室外打电话。
白初贺的眼神透过玻璃窗,像现在这样于与他相望着。
那扇玻璃窗并不是很明亮,雾影重重,白皎当时甚至拿不准白初贺到底是在看着他,还是只是在看那扇玻璃窗。
现在,他们当中已经不再有那扇雾蒙蒙的玻璃相隔,白皎却仍然有种他们相隔了很多的错觉。
某一瞬间,凝视着白初贺的双眼的白皎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白初贺会告诉他,这个故事该如何画下去。
但白初贺始终没有开口。
白皎没能再像幼年一样,从不需要为任何事发愁,只要靠身边人的帮助就能够解决一切问题。
他忽然一下子就明白了吴叔曾经和他闲聊过的那些话,那些关于他和白初贺最终都会各有各的生活的话。
还有白初贺在某个深夜对他说,“你要自己去尝试解开难题。”
现在他明白了更深一层的含义。
吴叔不只是单纯再说他们会分开生活,白初贺的话也不仅仅是停留在那些印刷于课本上的问题,也许他们的意思是,最终每个人都会有属于各自人生的难题,而这难题不能像数学题一样套用公式,只能靠自己来解开。
白皎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开始继续动起了笔。
白初贺从始至终都在旁边守着,看着白皎笔下的图画,从未离开。
大庆曾经在深夜问过他,知不知道小月亮在和他们失散之后经历了什么。
这是一个必然会令人感到沉重的话题,白初贺在季茹的话里听到了一点,始终无法得知全部。
但仅仅是那一丁点,也已近足够令人揪心。
只有一个人会知道这一切的全部,而这个人就坐在床上,一点一点地描绘着画面。
白初贺仔细看着。
白皎的笔触很简单,但寥寥几笔就能传达给人完整的画面。
他画了一只在树下哭泣的小狗,是和大汪走散的小汪。小汪一直在哭,哭了很久很久,久到白初贺怀疑这只小狗也许会哭到说不出话的地步。
等小汪终于不哭了的时候,雪也停了,小汪窝在雪里,变成小小的一团,睡着了。
好景不长,睡着之后的小汪被豺狼们找到,豺狼围成一圈,将小汪围住。
画到这里后,白皎的笔又停了下来,默默不语了很久。
其实整个作画的过程里,白皎的思路看起来并不顺利,白初贺看见 他中途好几次都停了下来,似乎思考不出之后应该是什么剧情,但这一次停留的格外久。
白初贺盯着白纸上的那一圈豺狼,直到眼睛发干,视线里的画面逐渐模糊,白色逐渐晕染一切。
白皎的手连着笔尖终于又动了起来,白初贺也终于眨了一下眼睛。
“已经想到之后的剧情了吗?”白初贺看见白皎画出一个简易的代表台词框的圈。
白皎的声音响起,圆圈里的台词也同时映入白初贺的眼帘。
“嗯。”白皎低声道,“我想了很久...感觉剧情这样写好像比较合理。”
圆圈里的台词露出,豺狼们在问那只小狗,另一只小狗在哪里。
白皎抬头时发现白初贺正在盯着画面,以为白初贺是在想之后的剧情。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没事,小汪不会告诉他们的。”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白初贺沉默了很久之后,才说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告诉了他们,也许就不会吃那些苦,也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破碎又天真的模样。
“大汪已经去了很远的地方。”白初贺第一次这么执拗于一个问题,执着不已,“就算说出来了,他们也不一定能找到大汪,小汪也会好受很多。”
“就是因为大汪去了很远的地方。”白皎开口,一字一句地反驳,“所以小汪不会说,因为小汪知道大汪很想回到家乡,大汪终于离开了森林,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小汪很开心,不会想让大汪再一次回到这里的。”
很久之后,白初贺才轻声说,“但大汪会很难过。”
但白皎已经开始继续画,没有听见白初贺的这一句。
他画小汪被豺狼们带回去,豺狼们很凶,会狠狠打骂小汪,甚至大冬天把小汪关起来,不让小汪去找灰狼叔叔和狐狸叔叔。
画到这里,白皎终于停下了笔,白初贺看出白皎的表情显得很疲惫。
白皎很少会有这样的表情,平常的白皎虽然不像宋一青那样活力到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浮躁,但他时常挂着笑脸,从来不让他人在自己身上看到任何消极的情绪。
“今天先不画了。”白皎小声道,“我暂时还没想到之后的剧情。”
白初贺说了声好,替他把东西收拾起来,看着白皎躺下。
白皎没有对自己要住院这件事表现出任何疑惑,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件事。
次日,大庆放下活计来看白皎,顺道带了一位谁都没想到的客人。
大庆来时白皎已经醒了,没有纳闷自己怎么还要住在医院里,洗漱后坐在医院走廊里看书。
宋琉来过一次,和白远商量着去问白皎换到那家常去的医院,她心里到底还是有阴影,信不过一般的医院。
白皎平时很听她的话,或者说对这些并不在意,哪里的医院都是医院,对他来说都差不多。
但这一次他很罕见地主动表示要留在这家医院,宋琉不知道他是因为潜意识里还留存着对这家医院的附带记忆,还是因为张爷也在这里。
不管哪一种,都和白皎的过去有关,但很难看出他究竟是排斥,还是有意去一点点接触。
宋琉本就想尊重白皎的意愿,见他坚持这样,也就不再提转院的事。
大庆到的时候,白皎刚刚看完书,他不愿意一直呆在一个地方,收好书想到处走走,白初贺陪在他身边。
电梯门开的时候,看到大庆,白皎先是愣了一下。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小月亮,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小月亮。
看见大庆一贯笑呵呵的脸,白皎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表情去迎接大庆。
大庆为人和善,对所有人都很热情,但对白皎,即便迟钝如他,也偶尔能感受到大庆格外关心自己。
他现在终于知道了原因。
对于小月亮来说,大庆本应该是自己阔别许久的儿时挚友。
但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站在里面的大庆却是那个白皎在高三时才认识的一位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