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吧!我以前也听爸妈说过,一直都很好奇。”
他絮絮叨叨地讲,甚至用手比划起来。白初贺看着他的侧脸,一字一句地听。
“所以啊,我就想,既然没有人的话,这片海岸的沙子肯定很干净,但应该掺了不少贝壳之类的东西,走一圈说不定能捡一大堆呢!”
“我觉得这里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垃圾,但应该已经没剩多少了,肯定都被海水冲烂了,说不定还有什么鱼钩之类的东西。”
“初贺哥,以前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白皎一边说着,一边不经意间看向了白初贺,随后嘴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忘了词一般。
是他看错了吗?
白初贺不知道什么时候微笑了起来,那双俊美但偏凌厉的眼睛微微弯起,冷淡疏离的锋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里的笑意。
他看起来很放松,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开心。
白皎的声音慢慢变小,忍不住一直看着白初贺。
也许是因为白初贺的过往经历实在是在同龄人里极其少有的原因,白初贺一直给他一种超出他们这个年龄范畴的沉稳。
所以很多时候,班上的学生也不太敢和白初贺搭话。虽然有不少对白初贺心生好感的女生,可也只敢在白初贺睡着的时候偷偷看他。
但现在的白初贺,身上那些沉重又令人难过的东西忽然全部褪去了。白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觉得白初贺好像变得很轻很轻,微躬的肩膀自在又惬意。
白初贺在这一瞬间,仿佛就是一个和其他同龄人一样的普普通通十七岁少年,没有烦恼,没有忧虑,每天只用考虑学习的事情,放学时间可以和同学一起三三两两地打闹说话。
白皎甚至忍不住在想,这一瞬间,在自己身边坐着的白初贺是不是另一个时间线里从来没经历过那些苦难的白初贺,他安安稳稳地生活在殷实的家庭,在父母温暖的羽翼下成长,在海市最优秀的中学里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
然后在某一天的放学后,他放松又自在地坐在离家不远的海岸上,舒服又惬意地和同伴一起闲聊着不需要有什么深刻意义的话题。
聊到有趣的地方,就这样微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浅滩太过安静,海风太过悠然,在这个仙境一般的地方,白皎甚至开始产生出一种他们确实在另一个时间线的错觉。
他吹着风,看着白初贺的微笑,又忍不住想,那他呢?
那个时间线的他,还会遇见白初贺,和白初贺一起坐在这里吗?
在那个时间线里,坐在他这个位置上的会不会另有其人呢?
白皎想的太多,觉得自己仿佛也被海风吹起,变成漂浮在这里的一个透明体,又或者是变成那个躲在岩石后的小人鱼,看着白初贺对另一个人微笑。
也许是这样没错。
白皎的声音彻底停止下来,陷入没有边际的迷茫。
可他为什么会在想到这种可能性的时候,心仿佛被拉出了胸膛,令他难过不已呢?
白初贺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白初贺仍然在微笑,然后开口对白皎说,“嗯,这里以前和你说的差不多。”
白皎微微睁大眼睛,想象和现实重叠在一起是件很梦幻的事情,“真的吗?”
“嗯。”白初贺一只手插进身旁的砂砾里翻了翻,翻出一块带着一点柠檬黄色的贝壳,递给白皎,“这里以前到处都是贝壳,不只是贝壳,还有虾和螃蟹,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白皎的想象力很丰富,又刚好那么巧合地和现实严丝合缝地吻合在一起,将白初贺拉到了久远的回忆里。
所以他微笑了起来,不只是因为那段令人怀念的回忆,也是因为坐在身边絮絮叨叨,但奇妙地令人安心的白皎。
这是白初贺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别人提到那段回忆。
他从来没有提到过这件往事,和何复牧枚没有,和宋姨也只是简单说了一句曾经来过,甚至在大庆笑呵呵地和他提到这件事时,也只是点点头,说了一句嗯。
他从没有忘记,但他确实不想提起。
可不知道是不是夕阳太过壮丽,海风令人沉醉,还是身边这个小男生仿佛与生俱来的温暖气质,白初贺忽然就很想主动告诉白皎,那些他过去的事情。
不是为了找人而搜刮线索,也不是在揭起自己令人难过的伤疤,而是单纯像这样吹着海风,闲聊一样,和白皎分享着回忆里那些令人放松的小小细节。
“当时这里确实很荒凉,但很美,遍地都是贝壳。小月亮很喜欢,我们带着他一起捡了很多,也顺便捡了很多螃蟹和螺。”
小月亮说想带回去穿起来,但后来这些贝壳去了哪里,白初贺也记不太清了,就像那些小细节一样,散落在回忆的各个角落里。
絮絮叨叨的白皎很可爱,问白初贺:“这些能吃吗?”
白初贺的嘴角翘得更高了一些。
当时小月亮也是这么问的,他蹲在沙滩上,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猫眼螺,一边看一边问,“小狗哥哥,这些能吃吗?”
“能。”白初贺回答道,“后来我们带了很多回去,在垃圾站找了一个小的烤火桶,把没烤焦的都吃了,吃了很多,大庆哥说要试试生吃。”
那是他们难得一次吃那么饱,海鲜很鲜美,大庆又提起在店外面蹭电视时看过的那部在海边许愿的电视剧,说他在里面看到男女主在游艇上生吃海里的东西,很洋气,他也试试。
然后小月亮犹犹豫豫地说,安婶说不能吃生的东西,肚子里会长虫的。
白皎的声音传来,“不行,不能随便吃生的,肚子里会长虫的。”
白初贺的声音顿住,但脸上淡淡的微笑并没有消失。半晌后,他看着白皎认真又关切的脸,慢慢地点头。
“嗯,安婶也是这么说的。”
“哦哦!”白皎相当积极地回应,“这个我知道,大庆哥提过,安婶就是以前教你们认字的那个开书店的老奶奶!”
白初贺又一次点头,“对。”
“妈妈也这么说过。”白皎眼睛狡黠地转了转,“不过我其实也很好奇。初贺哥,哪天我们和宋姨说吃刺身吧,我也还没吃过呢。”
白初贺道:“好。”
两个人安静下来,沉默片刻,但却并不让人觉得尴尬难耐,只会让人觉得安心、宁静。
须臾,白皎说:“原来这片海岸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啊,跟我想象的差不多耶。”
“嗯。”
“那初贺哥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白初贺转过头,再一次望向远处。
夕阳又低了一些,海面像着起了火。
“不,我很少来,应该没有你来的次数多。”
白皎惊讶地眨眨眼睛,“真的吗,是因为太忙吗?”
“不是。”白初贺沉默片刻,最后道:“我不敢来。”
他并不觉得白皎会听懂他的意思,但他愿意说给白皎听,哪怕白皎听不懂也没关系。
可白皎的眉尾尖耸搭了下来,似乎有点难过的样子。
他一下子就听懂了白初贺的话,反倒让白初贺有些意外。
白皎起身,拍了拍衣服。
白初贺看着他,不知道白皎是要做什么。
但白皎什么都没做,他拍掉了衣服上的沙子,然后笨拙地挨着白初贺坐了下来,距离比之前拉近了很多。
白初贺无声地想,既然要重新坐下来,那又何必要拍掉身上的沙子,坐下来之后不是又会沾上吗?
白皎有点笨笨的,但却很真诚,让白初贺不想说出任何扫兴的话。
白皎坐在他身边,两个人的距离不至于完全贴在一起,但白皎的胳膊肘轻轻挨着了他,没有离开。
就这么一点接触,但将他们两个人连系在了一起。
白皎仍然是体育坐的姿势,双臂环抱着膝盖,脑袋有节奏地一摇一晃,用清亮的声音开口。
“我觉得...没关系的,你不要害怕。”
白初贺鼻尖逸出一点声音,“为什么?”
白皎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小月亮对你很重要,你不要害怕,你要经常来,不要忘了他。”
白皎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只是本能地又一次想起手机里那个剧本。
他觉得自己仿佛是那位邻国公主,知道真相后难过但勇敢地将王子推向他应该去的位置。但他又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小人鱼,口不能言,只能安静地看着王子,在心里默念,请别忘了我。
身旁安静了很久,然后白皎才听见声音。
“我不会忘了他。”
白皎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怅然若失,接着听到下一句。
白初贺像是洞察了他全部的心情,“也不会忘记你。”
白皎看向白初贺,又心里一跳,又急急忙忙地挪开了眼神,盯着自己脚下的沙子。
很普通的砂砾,但在夕阳和海水的映衬下,它们仿佛在闪闪发光。
过了一会儿,白皎偏着头,盯着自己身边的沙子,没头没脑地问:“这片海岸这么大,初贺哥你们当初是在哪里玩的啊?”
幸运的是,白初贺并没有问他怎么了,而是顺着他的问题说下去,“就在这里。”
白皎手指抠着沙子,摸到硬硬的贝壳碎片,“这里当初没开发,那么大一片,你为什么这么确定就在这里呢?”
白初贺没有回答,思绪飘向身后那块格外高耸的黑色岩石上覆着的大张破旧渔网,想象着最陈旧的那三根系在尼龙绳上的布条,想象着位置最矮的那一根在风中飘荡的模样。
他答非所问道:“那张渔网后排那六个布条都是你绑的吗?”
白皎点点头,“嗯啊,我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会在这里绑一个哦。”
“为什么?”白初贺侧目,看着偏着头迟迟没有转过来的白皎,“为了纪念生日吗?”
“不是。”白皎仍然盯着沙子,摇摇头,“那边渔网上不是最开始就有三根小布条吗。”
“嗯。”
“我觉得很有意思,就也一起,每年过生日的时候绑一个在这里,然后许一个愿望。”
“为什么是许愿?”
“因为...”白皎挠了挠鼻尖,“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那三根小布条很像去寺庙许愿绑着的那种,我觉得应该是许愿用的。”
“确实是。”
“是吧。”白皎笑了一声,“初贺哥你也这么觉得吧?”
白初贺在心里无声地算了一下。六根小布条,记录了白皎搬到这里,从十二岁到十七岁的这六年。
白皎还在一旁说着,忽然灵光乍现,“初贺哥,我们的生日是同一天对吧,那下次我们一起来这里许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