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的话音里带着深深的笑意。
“能再见到这样的你,真的很好。”
“我没有遗憾了。”
棋室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飘过陡然湿润的苍老眼眸。
也飘过隐约湿漉的清澈眼眸。
最终落进年轻光洁的掌心。
临别之际,在棋室外徘徊的郁白站在长廊里,伸手去接沿着屋檐坠落的白雪。
一头棕发的青年注视着那间曾置身其中的棋室,脑海中想象着此刻里面的场景,低声喃喃道:“真好啊,他有了一个道别的机会。”
身旁黑发蓝眸的男人看见他黯然神情,就问:“你也想跟谁道别吗?”
“不。”他很快移开视线,笑了笑,轻声说,“……不想。”
目之所及,是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
美丽古朴的庭院里,堆着各式各样的雪人。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一个点缀着绿色树叶的白色大雪球。
属于初夏的浓绿叶片从积雪下被翻找出来,在球面上贴成一条条波浪似的弧线。
冬的雪球有了夏的花纹,现在真的是个显而易见,毋庸置疑的大西瓜了。
旁边还装饰着许多雪做的星星。
有棱有角的雪花星星,笨手笨脚的雪花星星……
在彻底告别这个时空之前,郁白的视线认真地描摹着那些珍贵的雪星星,像要把它们深深刻进心里,永远也不舍得忘记。
直到放在口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了一下。
而手机里并没有什么联系人的谢无昉,也看向自己忽然响起短促提示音的口袋。
两人对视一眼,都面露意外。
郁白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收到的短信。
他垂眸看到短信内容后,很快弯起了眼眸,露出一丝轻快的笑。
[亲爱的游客朋友,白雪群星欢迎您,祝您的旅途平安愉快……]
身边的谢无昉也在看自己手机上收到的相同短信。
郁白就下意识给他解释:“这是通过手机信号的定位,给来到本市的外地号码统一发送的短信,反正在别的市是这样——”
可他说着说着,竟有些恍惚地停了下来,思绪如雪纷飞。
他好像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恰好也是在这个时空。
但不是这一次进入的时候。
而是很久以前,在只有他独自穿梭的无限循环中。
在领着谢无昉去公园看棋之前,他先打了一个电话给尚不相识的对方,试图把人骗出来。
电话那头的非人类,对人类中盛行的诈骗电话毫无概念,有些迟疑地问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姓名和号码。
于是他们聊到了欢迎短信。
彼时刚从手机店里走出来的谢无昉,刚收到过内容几乎相同的一条欢迎短信。
而此刻的谢无昉也在办好手机后收到过这样的信息,却没有人对他做过任何解释。
所以他看着突然一脸怔忡停下话音的郁白,轻声问:“在这里不一样吗?”
也是一模一样的问题。
郁白便从难以言喻的恍然心情中回过神来,认真地回答他。
“嗯,在我们市,可能因为管这事的人比较迷糊,所以本地号码也会偶尔收到……就像现在。”
但这条短信也有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在几乎每个群星市民都见过的那个版本中,是“璀璨群星”,这里却是“白雪群星”。
所以郁白想了想,又说:“不过,我觉得今天这条可能不是因为迷糊,没准是故意这样发给所有市民和游客的。”
“或许是因为,他们也很喜欢这场下了整整一周的雪吧。”
这场美丽仁慈,洗净天地的雪。
郁白带着笑意的话音未落,眼前白茫茫的世界骤然开始了晃动,熟悉的眩晕感汹涌而来。
——这趟旅途结束了。
以璀璨群星开始的梦幻循环。
以白雪群星结束的真切现实。
下一秒,黑暗来袭。
第081章 美丽01
在时空相接的一瞬间,面露惊惶的人们蓦地穿行在两个分外相似又截然不同的世界中,似有星河浩瀚,细雪如瀑,荒野遍布。
世界静得像一片美丽至极的虚无。
当走过那道隐隐存在的,隔开不同时间与空间的大门时……
怅然若失的旅人,会见到什么呢?
铺天盖地的黑暗如潮水褪去,再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灿烂丰盈的金色。
和高挺鼻梁上久违的细微压迫感。
郁白恍惚地睁开眼,先见到的是那层透明轻薄的玻璃片,其后才是真真切切的世界。
他仍戴着那副宽大笨拙的黑框眼镜。
仍站在富丽堂皇的金色电梯里。
光亮崭新的轿厢壁上,显示屏中也仍播放着舒缓热闹的早间新闻。
屏幕最顶端和新闻画面下方各有一个时间,正同步流逝着。
07:05:13
07:05:14
时钟平静安然地走到了下一秒。
隐藏在时间缝隙里的梦境结束了。
原本面露茫然的棕发青年眨了眨眼睛,紧接着,清澈浅淡的瞳眸中掠过无数纷飞的思绪。
原本疑惑挠头的肌肉男眨了眨眼睛,神情骤然间变得惊骇,又有魂不守舍的怔忡留恋,他喃喃道:“我看到了……”
原本缩在角落的小学女生眨了眨眼睛,稚气眼眸中是措手不及的惊讶,和最深最浓的珍惜。
她几乎脱口而出道:“好多好多星星!”
曾经在黑乎乎的墙里流浪的时候,她时常能听到外面传来别人家里的声音。
热闹的声音隔着墙织成了星星,朦朦胧胧的,那么近,又那么远。
星星从身边划过,但没有一颗属于她。
可就在相似的黑暗涌来的刹那,席卷一切的眩晕感中,何西竟见到了无数颗璀璨明媚的星星。
于纯黑世界中斑斓闪耀的星星。
于金色电梯中停泊身侧的星星。
童稚的话音刚落下,又有另一道神思恍惚的声音交替响起:“不,不是星星。”
“我看到黑暗里飘着大雪。”他讷讷地说,“还有一只飞得很高很远的……纸飞机。”
严璟说着,本能地抬头去看,却只见到一片灿金色的轿厢顶。
这是离开多日的现实世界里,天哥为了小白连夜让人换上的那部新电梯。
他一点点寻回自己神游天外的心绪,打了个哈欠,错愕地问:“我怎么突然回来了?……我刚才好像还在床上做梦,是我睡过头,时间到了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微动,一旁的郁白和何西也都下意识地望过去,几乎同时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原本脸色涨红的小男孩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个数日未见,身形佝偻的老头子。
他身上的衣服不再是郁白帮忙买来的童装,而是一身肃穆合体的黑色衣服。
同昨日在殡仪馆里的穿着一模一样。
他的时间仿佛回到了莫名其妙返老还童的那一刻之前。
只是此时他手中拿着的,不再是正气愤砸向王八羔子家属们的黑白云子,而是一张叠成了整齐豆腐块的纸。
时空陡然变幻,袁玉行刚刚从惊愕中回神,连忙低头去看手中的纸。
苍老干枯的手指轻颤着,将这张折好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电梯里幽然的灯光下,有清晰折痕纵横的A4纸上,两面都是字。
一面是曾经用来跟蓝色小球玩笔仙游戏时,绞尽脑汁写下的四种可能性。
一面是大片密密麻麻的文字,笔迹遒劲有力,极具风骨。
那是两种风格颇为相似的字迹,又有着不同之处。
分明出自两个人的手笔。
先后凝结在纸面上的漫漫文字,背对着安静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