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徐柏樟期待他夸奖的样子,像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
于清溏轻轻握住手环,光滑的麦秆内缘围着手腕转,转得上瘾,舍不得停。
“本来都想好说不喜欢了,好骗你再给我编一个。”
徐柏樟又抽了根麦子杆,“喜欢也给你编。”
“不,就要一个。”于清溏从他手里抽走麦秆,“独一无二才是最好的。”
于清溏把手腕收进袖口,吹开蝴蝶的翅膀,“这门手艺是自学的吗?”
认真编织的徐柏樟就是世界的中心,他沉浸在这里,在做一件非常热爱的事情。
“我妈教我的。”徐柏樟捏着草杆,细细地捻,“她手很巧,什么都会编。”
“她还在世的时候,每天下午,带我坐在院子角落的阴凉里,不一会儿就能编出个动物园,第二天早上领着我去集市上卖,五毛钱一个,很快能卖光。”
于清溏说:“咱妈好厉害。”
徐柏樟望着远处,“特别厉害。”
徐柏樟谈起妈妈的时候,眼睛里有星星,憧憬的样子,是思念母亲的孩童。
记得徐柏樟提过,妈妈在他八岁那年离世的。
于清溏握住袖口,在犹豫之间,还是想更了解他,“那,妈她是怎么……”
“自杀。”
那个瞬间,于清溏从他眼神里察觉出了恨意。前一秒还是个有星星的孩子,下一秒就被拉入了地狱。
于清溏靠过来,让蝴蝶从他眼前飞过去,“柏樟。”
眼底猩红消散,徐柏樟恢复过来,“嗯,我在。”
不想再聊这个,于清溏随便换了个话题,“你手这么巧,如果当外科医生,一定也很厉害。”
徐柏樟僵了一瞬,平静的像室温下的水,“中医也不错。”
“当然了。”于清溏拨弄兔子耳朵,“只要是你,怎么都不错。”
徐柏樟起身,“走吧,回去了。”
“急什么。”于清溏还坐在干草铺厚的麦地里,把蒲公英杆一根根塞进草垛的缝隙。
插完蒲公英杆,于清溏轻轻按住腿,眼神中带着三分诱媚,剩下的七分都在声音里,“有点酸,起不来。”
徐柏樟转回身,抽走了草垛里的蒲公英。
于清溏的手腕给风吹得凉嗖嗖,腕关节有男人手掌的形状按在上面。他转一下,骨头在动,肉皮含在掌心里。
徐柏樟走在身边,嘴里叼着青绿色的茎杆,花托的那端在风里一晃一晃。
侧过头看,他好像在笑,又好像没有。花茎把嘴抿成一条直线,用来伪装心潮澎湃。
他们都不小了,却幼稚得像两个情窦初开的小孩。还要左顾右盼,担心哪个小顽皮没回家吃饭,呼扇着翅膀,张牙舞爪满村乱传。
*
来得时候大包小包,走得时候又堆成了小山,有种返乡进城的感觉。
都是相亲们准备的特产,三婶家的腊肠、四叔家的熏肉、王伯的瓦罐咸菜等等数不完。
好在家里有空闲行李箱,他们装了两大箱,塞得满满当当。
特产收拾得差不多了,于清溏上楼收拢衣服。只住了一晚,其他东西也不多,就是摆在床头的那一大盒安.全.套有点碍眼。
像烫手的山芋,犹豫了一会儿,于清溏把它留在了这里。
回程路上,于清溏只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剩下的都是徐柏樟开。
车停在家门口,徐柏樟慢慢按掉于清溏的安全带,见人睡得香,他没忍心叫起来。
熟睡的人呼吸轻微起伏,腕上还戴着那枚手环,腿间摆着编织物。
徐柏樟小心捏开指尖,牵手的时候就摸到了,这里有他咬破后生成的痂,很小一块,不规则形状。
徐柏樟偷偷地捻,生怕被发现。
孩子的玩闹声透过玻璃窗,于清溏伸了个拦腰,身上有徐柏樟的外套,“到了?”
徐柏樟把眼睛从他身上收走,“嗯。”
窗外是自家单元门,太阳都要落山了,“怎么没叫我?”
“看你睡得香。”
于清溏拢住腿上的编织物,半开玩笑的口气,“我以为你会把我抱回去。”
徐柏樟心口长了指头上的痂,疙疙瘩瘩的,每一个痂上都刻着两个后悔。
“下次抱。”
于清溏拉开门,声音轻飘飘的,像云握不住,“想得美,不给抱。”
*
从玉龙村回来,于清溏第一时间向台里递交了采访申请。
媒体获得嫌疑人的探视权比大众简单,但也要提前递交申请书,经电视台、看守所同意,下达采访函,批准后方可探视。
当天下班,于清溏来到廖文峰办公室,“台长,您找我。”
廖文峰放下签字笔,“你递交的申请看守所给答复了,予以批准,但要确定你提供视频的真实性。”
徐昊涉及的案件不仅入室盗窃,除他以外的在逃嫌疑犯均背负重案,不仅警方重视,各台也想拿到一手消息。
据说某地方电台为获得采访权,不惜用假视频蒙混。所有人心知肚明,徐昊奶奶的录像,也许是案子进展的关键点。
于清溏完全理解,“没问题,现在就可以发过去。”
廖文峰:“他们想当面看。”
于清溏确认时间,“明天送过去可以吗?我亲自送。”
“不用,我帮你约好了,餐桌上见。”
于清溏犹豫,“今天吗?”
廖文峰调整领带,“有事?”
“没事,在哪家饭店?我现在过去。”
“我陪你去。”廖文峰起身,披上大衣,“看守所的姜科长对咱们台很照顾,正好有机会,我得当面感谢。”
“辛苦您了。”于清溏掏出手机,“具体地址在哪,我定一下位。”
廖文峰:“我捎你过去。”
于清溏:“不用,我开车了。”
“那也行,我坐你的车。”廖文峰说:“相应号召,低碳生活。”
于清溏收回手机,“那还是坐您的车吧。”
他可不想吃完饭再负责送领导回家。
晚高峰,电视台周围就没有不堵的。
于清溏坐在车后排,这个点柏樟应该在回家的路上,他改发微信。
「我晚上要去见小昊关押看守所的科长,不用等我吃饭了。」
对方消息回得很快。
柏樟:「在哪吃,大概几点结束?」
于清溏发了饭店的名字,又回复,「还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很晚。」
廖文峰透过后视镜看他,“下了班还这么忙?”
于清溏按掉屏幕,“没,只是告诉我先生,晚上不回去吃饭了。”
廖文峰盯着前方,又去看他无名指,“你先生管你很严?”
“他不太管我。”于清溏又加了句,“我只是跟他说,让他等下过来接我。”
廖文峰:“何必这么麻烦,我可以送你。”
“谢谢台长,但我先生很喜欢接我。”
约见的饭店于清溏第一次来,装潢很华丽,他们到得早。
廖文峰把菜单递过来,“姜科长在路上了,咱们先点菜。”
于清溏翻开菜单,只扫了几眼又合上,他环顾周围,“台长,姜科长真的会来吗?”
“这种事还能有假。”廖文峰掏出手机,“我问问他到哪了。”
电话没拨出去,廖文峰只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真是不巧了,姜科长说所里临时有任务,今天来不了,让你直接把视频发给他。”
于清溏挪开椅子起身,“既然这样,我也先走了。”
廖文峰拦他,“你急什么,人都来了,咱们吃了再走。”
说着,廖文峰翻看菜单,“我记得喜欢吃辣,这里的辣炒帝王蟹不错,尝尝?”
于清溏的语气像烧不开的水,“谢谢好意,我走了。”
“于清溏,你站住。”廖文峰操着领导者的口吻,“和我吃顿饭就那么难吗?”
“台长,是您的借口太拙劣了。”
只是一个采访权,就算徐昊的案子很麻烦、流程很复杂,也犯不着来动辄四位数的餐厅。
共事四年,抛开流言蜚语,至少在工作上,廖文峰是公事公办的,没想到还是高估了他。
“我不找个借口,连和你面对面相坐的机会都没有。”廖文峰说:“清溏,你记忆力这么好,这些年我请过你多少次,你会不知道,可你哪次答应过?”
于清溏尽量心平气和,“台长,咱们工作的地点只隔三层楼,您一个电话,我五分钟内就能敲响您办公室的门,还有什么非要下班吃饭解决?”
廖文峰:“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不想拐弯抹角。我对你的心思全台都看得出来,你有必要在这里装傻吗?”
“廖先生,您也说了,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之前看在您是我领导的份上,给您留足了面子,但您非要挑明也别怨我说话直。”于清溏说:“您已婚多年,难道不懂婚姻责任?不知道该避嫌吗?”
“我已经离婚了。”廖文峰强调,“我和我前妻不仅没有感情,连事实都没有,我从来不爱她,娶她完全迫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