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糖对它们很陌生,所以听的时候,有种晕晕乎乎听天书的感觉,很像是在听一个从别人口中诉说的悲剧故事,距离他很远很远。
尽管他能听懂第三基地长话里的悲伤,也为此感觉到悲哀,恐惧……有各种各样的情绪,甚至第三基地长走后,他还为此闷闷不乐,情绪低落,翻来覆去弄到很晚才睡。
可江西糖又觉得自己难过的心被包裹着一层塑料薄膜,无法具体共情。
直到,第二天,他接过宋城递过来的一封粗糙的道歉信,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基地的灭亡,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距离他很远的悲剧,而是就发生在他身边的死亡
宋城说:“这是我在陈锋房间找到的,是他写的道歉信草稿。最终成稿应该被他贴身带走了,没法给你看了。糖糖,谢谢你能收这张草稿,算是圆了他的遗愿吧。”
“陈锋……他死了?怎么会?”江西糖看着手里皱巴巴,字迹歪七扭八的草稿,那滴从昨晚就该落下的眼泪,现在才掉落了下来。
“副队陪着他,他们一起在第四基地走的,也不算孤独吧。”
宋城看上去很平静,只不过临走时说的话,透露出他的内心,其实还是不平静的。
“糖糖,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长大的,陈锋就属于没有这种运气的人。”
宋城也不知道副队要带着陈锋去搜酒,怎么没去沦陷区,而是去了第四基地。
他只是知道他们死在了第四基地。
而这个消息,还是靠着季无风的关系网,从混沌群体哪里得知的。
江西糖垂眸看着手中的草稿:
【善良又可爱(划掉)完美的小少爷;
我错了,是我不该吼小少爷,其实我当时只是脑子一热,说完就后悔了……
认错要点:对不起,说清楚自己当时的心情,批判自己、最后请求原谅?
……是我太幼稚,老大副队他们都说的对。
我以后绝对(划掉)会改掉急脾气,做个稳重的人(划掉),做个稳重的男人,引以为戒……
这里写夸赞小少爷的话
结尾在告白(划掉)再次请求原谅……
还有一条,不应该喝酒,对……我会戒酒,再也不耍酒疯了……不偷副队的酒(修改多次)我这是第一次偷喝,真的,我发誓再也不这样做了(好丢脸,还是不写了,去掉吧)……
求原谅的陈锋】
“公主,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
元归云用指尖轻轻地剥开被公主死死咬住都要见血的下唇,下一秒,把公主环抱在了怀里。
进了安全的港湾,江西糖的泪水这才逐渐一滴一滴砸落在这张草稿纸上,他紧紧地握着这张纸,声音带着哭腔地问:“Daddy……原来一个人两天不出现,他就可能是死了啊……”
怎么会这样?
这个考场一个人的死亡,怎么会比之前的副本世界,还要随便,草率?
忽然间就没了。
死亡跟悲剧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全部一下冲到他面前,只告诉他结果。
于是他不知道陈锋跟副队到底是怎么死的,只能从宋城嘴里,听到一句:他们死了。
第044章 第 44 章
这张很薄, 字迹凌乱的草稿纸,成了陈锋的世界能给江西糖看的最后的东西。
那封真正的道歉信长什么样子,里面的内容又是什么,除了已死去的陈锋, 再也无人知晓, 随着死亡, 成了一个永恒的秘密。
江西糖眼泪越掉越多,最后哭的浑身颤抖,他不理解, 自己怎么会感觉那么难过,怎么会感觉如此的悲伤?
“我……我……我早就……原谅……了他……”
江西糖抽噎着,咬着已经被泪水浸湿的唇:“不……不是……Daddy……我从来……我没有……要……要怪他……的意思……只是我我当时……不懂自己……只是没有不被……不被爱的……勇气……呜呜……”
当时陈锋凶了一句,他立即就发懵了, 眼泪本能地流下,根本不受大脑控制。
陈锋的态度是有一点点凶, 但是他稚嫩、没有任何攻击力的五官并没有因为语气有多少改变,甚至因为眼红, 而多了几分色令内荏。
真的很凶吗?自己真的是因为陈锋的凶而哭的吗?
江西糖当时不懂,也根本没时间去探究自己的眼泪是为何而流。
直到这两天,他有了时间去思考, 才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找到了本质的原因——他知道陈锋有好感,跟以前那些人一样,是“爱”他的,结果他凶了他, 便违背了“爱”,自己是因为当时没有不被爱的勇气, 眼泪才会掉的那么快,那么急。
可是,这些内容,江西糖只是刚刚自己感悟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跟陈锋说,陈锋就死了。
“Daddy……我不想……不想要这封……信……我想让……让他……活着……”
“我想……让他也……也有机会……长大……”
江西糖不想要陈锋这封道歉信,心痛的情绪催促着他把这封草稿道歉信撕的稀巴烂,可他只是攥紧,攥紧,再攥紧罢了。
陈锋跟副队的死亡,对江西糖而言,打击太大了 。
尽管江西糖只是跟他们有几面之缘,尽管他们其实并不熟,尽管这两个人在江西糖心中的地位不足Daddy的亿分之一,可他们用自己的死亡告诉了江西糖普通人死亡的本质,是平淡。
江西糖的情绪最后哭奔溃了,元归云清楚现在自己说什么,都是无用的言语。所以他只是抱着公主,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公主的背,直到公主哭累了,哭睡到他怀里。
“公主,累了,就先睡一觉吧。”
元归云将公主放在床上,用温热的湿毛巾擦了脸后,最后将公主手中握着,已经湿了一大半的道歉信拿出来,摊平,灰眸半垂,用指尖触碰了一下上面被公主眼泪晕染开的黑色笔迹。
上面的文字内容,元归云并不感兴趣。陈锋的死,他也不在意,他想触碰的只是公主的眼泪。
元归云的情绪没有因为陈锋的死亡而产生一丝波动。因为他学着做人,就需要了解人的一切,其中也包括人的生与死。在学的太深,看的太透后,就算他把自己当人,面对自己的死亡,他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可公主的眼泪,对于元归云来说,却是值得他在乎的。
落在草稿纸上的眼泪,不是生理性的眼泪,也不是简单情绪发泄下生出的眼泪,是公主的重塑。
元归云很清楚,哪怕是纸片人,在故事里,也是会哭会笑的,毕竟作者们是把笔下的人物当做真人来写,不可能连最基本做人的框架都写不好。
公主以前一定也会哭,但是,他也一定只是机械地落泪,就跟孩子饿了要吃饭,人死了要哭一样,完全没有独属于他自己的思考。
而现在,因为公主潜意识在让自己成长,所以他在意所有的陌生人、陌生事物、陌生情绪、亦或者是陌生的概念,这些都能冲击到他,让他的情绪波动,产生思考。
公主会因为平淡的死亡感到震撼,往前推,那一定是因为他之前意识里接触过与认知的死亡与之相反,是痛苦的,是惊悚的,是剧烈,甚至更多的可能是挣扎与不甘。
公主只能见到这样的死亡,便以为所有的死亡都应该是这样,也认识不到这些死亡很有可能,是作者经过了戏剧化处理后,为了给读者看,而不是真正给公主看的。
陈锋的死没有任何目的,不是给公主看的,可死讯传到公主这里,被迫让公主见识到了真正的死,到底是什么。
元归云见证了公主在不停重塑的所有过程,哪怕公主并不明白考场跟考题的意义,但是公主他在逐渐创造自己,一个时刻更新的自己。
最后,元归云将这封草稿信放在床头柜上,用公主最喜欢的金线小黄鸡,压在了上面。
江西糖睡前的情绪波动太大,连睡着了,都在时不时地发出短促的呜咽,娇小的身体也会没有规律忽然颤抖一下,看着可怜极了。
“公主别怕,不怕。”元归云一直守在床边,用大手安抚地拍着公主的身体,低声安慰道:“公主已经重塑了自己,不会夭折在这里。”
“陈锋没抓住的机会,公主抓住了。陈锋没有的好运气,公主有。”
元归云灰眸静静地注视着江西糖的睡颜,语气平静地说:“我就是公主的好运气。”
元归云说的这句话,哭睡过去的公主是听不到的。
但是,元归云也没有想让公主听到,因为这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不需要任何人听见。
*
“Daddy,我先把【06】这道题做了吧?我害怕后面忙起来,会把这道填空题给忘记了。”
对于陈锋的死亡,江西糖情绪崩溃低落了一天后,他忽然想通了什么,自己缓过来,主动找元归云,开口说了话。
江西糖的蓝眸还残留着对生命忽然消失的悲伤,眼眶跟白皙小巧的鼻尖依旧红通通的,精致的五官也一如既往的漂亮。可他这张漂亮的脸,忽然间,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简单的漂亮有了层次跟复杂度。
公主没有沉溺于陈锋的死亡,他觉得自己会忙起来,甚至主动要求做题,说明他已经自己走了出来,对何必的事情,也有了决定。
元归云低声问:“公主想填什么答案?鸟四吗?”
“不填鸟四。”江西糖摇了摇头,用仍然带着细微哭腔的声音,说出了他自己想出的答案:“Daddy,我要填鸟零。”
“鸟零?”
“我觉得,按照命名的习惯,鸟一鸟二鸟三的后面,或许有很多鸟。但是,鸟一的前面,还有鸟零的存在一定是最小的。”江西糖缓慢又认真地跟元归云说着自己的所思所想:“而且,零还有无的意思,我希望这只鸟一定是不存在。至于那只未知存在的鸟四,我希望它存在的话,能好好活着。”
现实考场的第四基地没了,江西糖不想再填一个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会死亡的鸟四。
所以他想了很久很久,终于用尽所有的脑细胞,想出了一个鸟零。
公主的答案,其实已经超越了元归云给出的参考答案。
元归云有点惊喜,他看着公主的蓝眸,发现里面没有半点询问他的意思,便道:“公主,你心里既然有了答案,就填你最想填的答案。”
江西糖确实心里已经决定要填鸟零。而此时元归云的赞同,只不过是在江西糖已经抬脚之后,又送了一阵清风,轻轻地一推,能让他的脚步可以更稳的落地。
【是鸟(零)的歌声,最动听。】
江西糖填上了答案后,等了一会,习惯了什么也没有等到。
解决了这道考题后,江西糖才开始说他做出的第二个决定。
“Daddy,我想去陪着何必,帮助他尽快地把5.0版本的防护服研究出来。”
“是公主自己想这样做?”元归云问:“不是因为别人,也没有被他人的生死,意愿,希望等所胁迫,对吗?”
江西糖捂着自己还隐隐阵痛的心,垂眸想了一会,才点头说:“是我自己想做,不是因为辫辫酱,也不是因为基地长的恳求……我没有被任何人胁迫。”
元归云说:“嗯,公主自己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去做,也清楚自己想去做什么,那就去做,不需要其他任何的顾虑了跟迟疑了。”
“……因为公主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别人做决定,这样公主才能对这个决定,还有对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负责,永远也不会觉得这个决定是不正确的。”
为自己做决定跟为别人做决定是两回事。
元归云特意询问了公主,就是不希望公主因为太善良,而失去了一小部分自我,然后为了别人的痛苦,自己胁迫自己,被拉了下去。
“没有人可以让公主留在何必身边,除非这个人是公主自己。”元归云说。
江西糖想了想,再一次确认了:“Daddy,是我自己想去。但是,是有前提的,我会跟第三基地长提一个必须满足我的要求——我要Daddy全程陪着我,我们要一起。”
“为什么呢?”元归云故意引导公主说下去。
江西糖认真地说:“生命很脆弱,我身体弱又不聪明,会比一般人的生命更脆弱点,所以我必须要优先保护我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