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一旁的张等晴脸色黑红交加,气得半死,更是被窘得要命,怒视了一会,见自家小白菜终于退烧,病情总算好转,才拂袖背手,急匆匆地冲出房间。
顾平瀚紧跟着闪出来,肩并肩地走着,脸色也有些不自然,没忍住看了一眼张等晴。
“……把你脑子里的东西给我掏干净。”
“我没有想。真的没想。两年十月十九日前冒犯你的事我一点也没有想。”
“……我真的想砍了你们两个姓顾的。”
*
顾小灯的分居大业中道崩殂了。
顾瑾玉虎口拔牙,趁着张等晴不在,一见顾小灯身体好转,就火速揣着人跑了。
待张等晴回来,发现小白菜连根拔起被拱走,气得掉头回去又揍了顾平瀚一顿。
顾瑾玉使出了最快的轻功,抱着粽子顾小灯飞檐走壁狂奔,在将军府里衣角翻飞地跑出亡命徒的架势,很快又成了下属们口语以及手语中的趣事大赏。
顾小灯晕乎半晌,等他停下来才钻出脑袋,振振有词:“定北王抢猪了!”
“小猪,小乌龟,小灯,全部通通是我的。”
顾瑾玉胸膛起伏不定地抱着顾小灯,他住的地方和张等晴的简直就是天壤之别,睡觉的地方是简陋朴实的地榻,他把顾小灯抱到那坐下,剥走被子,把他托到腿上抱了个严实,眼睛里的血红色才褪去。
顾小灯听到他的心跳声,安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好。
梦魇在他面前都不敢张牙舞爪了。
“小灯亲我。”
“打你还差不多。”
“小灯打我,用力打我。”
“……”
“骂我也好,使劲骂我。”
“你滚,我要我哥,不要你,你这撒谎精。”
顾小灯打起精神碎碎念,痛斥他的累累骗人圈套,顾瑾玉供认不讳,取了之前那止咬器塞顾小灯手里,面热心烫地哄他。
“我做错了,以前错的不少,所以你要多多和我算账,应该要凶狠地惩罚我。像这样,亲手给我戴上它,而后像从前惩罚小配一样惩罚我。”
顾小灯的掌心热得厉害。
偏生顾瑾玉那张嘴,癫起来什么话都说,没头没脑。
“你给了我名分的,我是你不听话的人,即便如此你也要收留我。你要教我怎么听话,要熬鹰一样熬我,训狗一样训我,直到我听话得像你的爱犬,是比你的爱犬更听话,才能让你更喜爱……”
顾小灯赶紧将止咬器戴上他的脸,制止住他的话。
然而他与其说是“训”,不如说是“喂”。
顾瑾玉大概是喂不饱的。
*
顾小灯之后就不再在张等晴的房间过夜,白天跑去找张等晴,夜里被顾瑾玉黑狼叼狐崽一样团着,顾瑾玉黏糊得像一大块粘牙的麦芽糖。
休养了半个月,吴嗔如约而至,俗世仙人似的,跑来找他们两个小友了。
让顾小灯出乎意料的是,吴嗔还有个同伴而来的青年。
吴嗔指指那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青年,和顾小灯说道:“小公子,我快到西境时遇到的他,他说是你的朋友,也是从南安城里出来,说一心只想来找你,我索性就带他一块进来了,你真认识他吗?他叫苏小鸢。”
顾小灯当然认识,一见苏小鸢来就吓了一大跳。他在南安城时见过他,葛东晨打断了苏小鸢双腿,不幸中的万幸是关云霁的庶弟关云翔念着和他当年的同窗之情,使了老劲保他,才不至于让他被葛东晨弄死。
顾小灯以为他会继续留在关云翔那里养伤,至少也该待到伤情好转,才能跑到别的地方。
他朝苏小鸢快步而去,没打照面就先问:“小鸢!你还好吗?伤筋动骨伤不好愈合的,你怎么千里迢迢跑来了……”
话未尽,他对上了一双无限欢愉,略微伤情的眼睛。
他叫他:“山卿哥。”
顾小灯看着眼前毫无破绽的苏小鸢的脸,好一会才应声:“……你怎么来了?”
“苏小鸢”腼腆地笑着,一点点挪过来,小心翼翼地说:“山卿哥,我还是想跟着你。”
“苏家,真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你要想好。你和我身份不一样,我是江湖人。”顾小灯揣在袖子里的指尖抖了抖,“你是长洛……长洛人。”
“苏小鸢”说:“想好的。”
顾小灯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第113章
张等晴很快知道顾小灯有“朋友”来找,本着多了解小白菜的想法兴冲冲跑来,他和吴嗔年岁相近,一个医师一个蛊师倒是谈兴颇浓,吴嗔的脑回路又时常异于常人,让张等晴觉得此人有趣。
至于那名为苏小鸢的青年,他一看就觉得有些古怪,顾小灯待这位远道而来的友人也有些微妙。
吴嗔大老远来是给顾瑾玉“售后”,约了张等晴下次聊天,说罢就去找麻烦精了。
张等晴转头好奇地看起那白衣小青年,对方便朝他抱拳,游侠动作,文雅气质。
“小灯,这位是?”
“哦,哥,这是苏小鸢。”顾小灯回过了神,笑起来眉眼弯弯,“是我以前在顾家私塾的小同窗,那时候他还比我小两岁,彼时淳朴腼腆,如今是个冷酷青年了。”
“苏小鸢”在一旁,并不冷酷地浅笑,有些温柔。
张等晴直接问道:“你朋友姓苏,和苏家关系匪浅吧?”
“是啊。以前是的。”顾小灯咳嗽了两声,慢悠悠地说着,“小鸢和苏家的关系还有几分我的缘故。他原本只是苏家旁系中再普通不过的小少年,却因为那时候长得有一点像我,被苏家带到本家去调教,准备调教好了给苏明雅当侍妾。”
张等晴:“嗯?!”
“因着那时候苏明雅乐意跟我厮混,苏家不喜欢我,就想亲自养个自家出产的玩物给他,省得丧志。”
张等晴歪了脑袋,感觉脖子被空气弄落枕了,不可置信地看了眼那僵硬了些的“苏小鸢”,伸手盖住了顾小灯的脑袋:“世家高门,怎么这个作风?那时候你一定很生气。”
“哦,没有生气的,乍听到这事时有些难受,心里堵了块鞋底泥一样,觉得吧……”顾小灯笑着转动脑袋示意张等晴盖顺溜,“苏家和苏明雅都挺不是东西的。”
“什么东西,就是个畜生。”张等晴啐了一口,顺带和“苏小鸢”挥手,“哦,小友,我不是说你。”
对方勉强笑了笑,气息弱得好像下一秒能呕出血来。
顾小灯在两人中间,字字诛心:“我觉得我的眼光不至于太差,喜欢他的时候,他是翩翩公子,也是君子,伪君子也是君子。只不过慢慢的,逐渐和苏家人一个模子,傲慢无耻,高高在上……”
他边说边转头看眉眼低垂的人:“小鸢,小鸢啊,连累你当了我几年替身,被人当影子的滋味不好受,委屈你了。”
“能结识你……是我荣幸。”
“是嘛。”
顾小灯转头朝张等晴说话,但张等晴发现自己融不进去这两人的氛围。
“哥,后来苏明雅又亲自调教了一批特别像我的替身,像到我觉得都吓人的程度。半年前他把那些很像我的替身当障眼法的工具丢给顾瑾玉,瑾玉认出真假了,说想把替身全杀了了事,然而觉得我以后知道了会不高兴,于是放走,可他们后来回到苏家,全都死于非命了。”
顾小灯揉揉眉尾,和身旁的人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小鸢,你看,你若不是后来成了他的刺客,曾帮他杀了葛东晨的生父,在他眼里是有过苦功又尚有用处的好物件,苏明雅也会很快就把你弃之杀之。”
“苏小鸢”没应声。
张等晴揉着他的脑袋,骤觉心疼:“小傻子,你还说你眼光好?苏家的畜生,顾家的牲口,没一个好人。”
顾小灯笑出梨涡:“森卿不一样,他啊……我那死了的苏公子还是不配和森卿比的。森卿敢把压在头顶的顾家拧过来,苏公子敢吗?”
“苏小鸢”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伤情的眼睛。
片刻,他说:“山卿哥,我和苏家,还有苏明雅,从今往后便割席了的。”
“我想也是。”顾小灯短促地笑了笑,捂住嘴巴闷咳了两声,“小鸢觉得能斩断,那就斩着试试看吧。”
“苏小鸢”点头。
不多时,友客被请去厢房,张等晴看着目送他的顾小灯,觉得他这会的眼神专注得像一只粉扑扑的白猫。
“哥,你会易容吗?”顾小灯忽然问他。
“会一点,我会的比较拙劣,最多掩盖一下皮相,江湖中有炉火纯青的鬼刀手,据说能把人的骨相也一并改去,易成截然不同的人。”张等晴捏顾小灯脸,“你说这个,是因为这个古怪的朋友吗?”
顾小灯眼睛亮亮的:“怎么个古怪法?”
“我看那人脸色是康健的,脚步是虚浮的,吐息是凌乱无序的。”张等晴呼出悠长的一口气,“如果不是身体有病,照西境上下的风土人情来看,那七成是有烟瘾。小灯对这个苏小鸢了解多吗?他是来投靠你的,如果感到有些不对,我找人查一下?”
顾小灯揉揉后颈:“算是挺了解的,他身体有病,烟瘾不至于。不用查他,这儿是三哥的地界,他做不了什么,我让顾家的暗卫不时看一下他。”
张等晴想了一想,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喜欢你?”
顾小灯一顿,想起苏明雅当初把血涂到他身上时说的“我爱你”,捏完后颈捏指节,清脆乱响,感到一种骨节错位的荒诞。
这烂桃花早折断了。
他的喜欢还有什么用。
*
顾瑾玉从外面赶回将军府时天还没黑,他想快点见到屋里人,大门都没进,骑马绕道到最近的后院,用轻功翻过高墙,落地熟练躲开机关,侧颈上的小口子迸出血珠,他也没理会,留着小伤等人疼。
跑到半路遇到暗卫,他听了一嘴子汇报,惜字如金地留了俩字:“监视。”
暗卫:“好的名分哥。”
顾瑾玉:“……”
他假装没听清,也不纠正,微红着耳朵往屋里赶,很快到了门口,屈指一敲,风一样飞进去。
大舅哥还在,瞟他一眼就骂:“一身血腥味,快把乌鸦引来了,不会焚香沐浴后再来见我弟吗?!”
顾瑾玉唯唯诺诺,低声道:“顾平瀚只安排陋室给我,什么也没有。”
张等晴没听出那股告状意,仍旧顺着一根筋看他鼻子不是鼻子,顾小灯则是听出来了,莫名乐得不行。
太阳很快下了山,张等晴一步三回骂地走了,顾瑾玉送神一样庄重送走大舅哥,关上门后回头看顾小灯,温情一瞬泛滥。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