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笑开:“没有,看你精神有些萎靡,逗你生气一下。”
张等晴哼了两声,没一会又被他哄笑:“这几天没来看你,可会觉得无聊?”
“不会,有大把的书可以看,小配还成天闹,小狗精力旺盛,陪它玩儿都陪不过来。”顾小灯笑盈盈地抱起大狗,握着它的前爪和张等晴挥一挥,小配汪汪叫两声,一张狗脸上满是开心。
张等晴瞄了一眼他摊开的书,刚想说多看医书挺好,要是能自学成医,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他带进神医谷里,结果发现那是一本讲兽医的。
张等晴喝了杯水,解释起这几天没影的原因之一:“两天前顾平瀚那儿的人揪出了一个鬼刀手,可算让我们逮到一个活的了。”
顾小灯撸狗的手一顿:“真的啊?”
“昂!”张等晴有些高兴地摸他的脑袋,“你朋友的眼睛确实准,我身边的人少,大约没什么被顶替的空间,就还算干净。那天夜里领那苏小鸢去顾平瀚那,一鼓作气地看了百来号人,说是其中有个人的脸皮和骨相有些不协调,我还有些不信,没一会儿那鬼刀手的皮被他给剥了出来,地上完完整整一张皮,那人也还是完完整整的一个人!那鬼刀手被我们抓了个正着,爽得我当天夜里没睡觉。”
顾小灯听得眼睛滚圆,顺着小配的狗头,只认真地竖着耳朵,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你是认识关云霁的,知道他没死,也知道他眼下让顾瑾玉关着的,这些都清楚的吧?”
顾小灯眼皮动了动,点点头,听着张等晴低声说过几天,关云霁就将易容成那鬼刀手的模样潜进千机楼,搜寻高鸣乾的下落。
顾小灯既觉得意料之中,又感到难以言喻的空白。小配在掌心里嗷呜嗷呜,他在小狗的声音里失神又快速回神,转头看了一眼挂在角落的鸟笼。
鸟笼里关着关云霁的黑嘴鹦鹉,它被关的这阵子里都很安静,小配跑到笼子底下朝它嗷叫,鹦鹉也没个声音,哑了一样。
若不是还能吃米喝水,简直就像一只假鸟。
“小灯,怎么了?”张等晴朝他眼前挥挥手,顾小灯就回了个没事。
“啊,对了,还有个我觉得至关重要的事要跟你讲。”张等晴从怀里掏出两张画纸,摊开了给他看,“这是我转述了让你那朋友画的,是那对和顾瑾玉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这几天我跟在顾瑾玉后面,总算是让我看清了那个千机楼的小的,你一瞧就明白了。”
张等晴想认清千机楼的高层,方便来日杀之而后快,于是趁着顾瑾玉和那对父子接触,跟在暗处盯着。
起初只远远看到姚云晖那老的,看着像静水沉渊,以至于他以为不会有多危险,谁知隔天夜里只是没来得及回将军府,在外就遭了刺杀。
当时张等晴和方井一块骑马回来,穿过人烟稀少的小街道时,被个从天而降的刺客堵住。
刺客左手持短匕,右手持长剑,一身黑衣,连个面具都不戴,在月光下嚣张地自我介绍。
“两位神医谷的神医,晚上好,在下姚云正。为首那位黑不溜秋的壮士,我父亲让我给你带句话,想杀他不用远远盯着,对他的项上人头感兴趣的话,下次跟着定北王一起来就可以了。”
张等晴一想到那青年的脸就有些后怕,倒不是因那天晚上险些受伤,而是想起那张脸就是他带着顾小灯去听戏时遇到的神降伶人。
当日那姚云正离顾小灯那么的近,他要是一个不慎……张等晴一想到这就紧张万分。
顾小灯看着摊在桌面上的画,也惊出了一手背的鸡皮疙瘩:“他就是姚云正?”
张等晴摸摸他的脑袋,想问他是不是也被吓着了,结果就听到他小孩一样叫起来:“森卿的弟弟会跳大神!跳得还有模有样的,真是多才多艺。”
“……”张等晴没料到他的注意力在这儿。
顾小灯鬼叫几声,继而看着画嘶着声:“难怪我觉得他眼熟,果然眼缘都是有原因的。”
张等晴搓着他的脑袋告诫:“这人危险得很,别管眼缘了,千万千万小心这疯子。”
顾小灯抬眼:“哥,你又遇上他了吗?”
张等晴也没瞒着,说了一半实话:“三天前夜里,和方井在外被他碰上,这人使的是一短一长的子母剑,武功太高了,剑锋快得离谱,我俩差点没出个好歹。”
顾小灯的心脏顿时提到嗓子眼,连忙按着张等晴的肩膀左看右看,惹得小配也跳起来,扑到张等晴后背去汪汪叫着乱闹。
张等晴哭笑不得地把这一人一狗摁下:“要是真有事,你哥我还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啊?没事没事,方井武功也不弱,我俩联手拖了他一会,没一会儿……那海东青在天上乱叫,顾瑾玉就来了。”
顾小灯“嗷”了一声,刚放下心来,又紧张得失色:“那森卿?”
“他更没事,他那刀快得要死,两个人在街上打了一会儿,凶得像两条野狗似的。”张等晴拍拍顾小灯的肩膀安慰,之后的话就没有转述。
他有一双顺风耳,那姚云正和顾瑾玉对招时一笑而过的某句话被他听了个清楚。
那神经笑着对顾瑾玉说——“兄长大人,顾山卿在床上乖不乖?”
第124章
“兄长大人,顾山卿在床上乖不乖?”
姚云正刚说完这句话,就见眼前顾瑾玉的眼睛似乎变成了红色,那玄漆刀突然偏过刀锋,割风一样斜劈过来。
那刀不知是什么材质所炼,锋利得危险,前面只是快,相持对击不是问题,现在又重又快,用剑格挡只怕会被劈断,姚云正迅速避开,险些被刀尖燎破相,剑尖点地后灵巧地转身掠走。
他纯粹是来探探神医谷的水,引来亲哥不是本意,但来都来了,索性正面接触,比划两下虚实,前面还自觉势均力敌,现在觉出不对,当机立断就撤了,留下四个死士断后。
撤退时风声在耳边呼啸,姚云正骑着马,脑子里复盘着亲哥的招式,以及听到挑衅后的表情,他觉得顾瑾玉的反应很有意思,看来小义兄虽死了多年,他那亲哥还是记着的。
但正因记着,越发可恶。
姚云正想着回他爹那里后要挖对新鲜眼珠泄泄愤,忽然就听到背后的风中传来了金属的刺耳声,危险的直觉直冲脑子,他本能地弃马落地,坐骑连嘶鸣都没有便被砍下了马头。
他再度拔子母剑,长剑一瞬格住了一道玄铁链,那把削铁如泥的玄漆刀就缀在玄铁链末梢,反射着月光劈砍过来,他用左手剑暴力地把刀劈回去,剑身上当即出现细微的缺口。
姚云正拉开距离,在马脖喷溅出的血泉里看向前方,看着顾瑾玉收刀,一步一步过来。
月色猩红又漆黑,他歪着头转了转剑,观察似乎处在暴怒中的顾瑾玉,发现他刚才手上还戴着的手套不见了,持刀的手的指甲是黑色的。
姚云正吹了声口哨:“兄长这么想念愚弟吗?半晌不见就又追来见我了。”
顾瑾玉回应了暴力的一砍。
两人有着几乎一脉相承的不争百年只干朝夕的暴力,骨子里都有股不惜命的疯狂,姚云正感觉得出再这么厮砍下去自己免不了重伤,但他压根不在乎,顾瑾玉的气压越低,他就觉得越有趣。
“兄长是在生气愚弟问了顾山卿吗?”姚云正不管生死,只管一时的兴奋,“愚弟想问的其实还有很多,哥,顾山卿要是不乖,你玩什么替身顾小灯啊?可他要是够乖,你为什么没看好让他死掉了?还是说他是你干死的?”
顾瑾玉罕见地骂了脏话,对这个血脉相连的杂种爆发出了最大的厌憎,再打下去难免受伤,但他眼下只想把这孽畜千刀万剐。
刀光剑影不知多久,两边的暗卫和死士都赶来了,只是没一个敢上前插手,生怕不慎被削成肉泥。
相持一久,顾瑾玉便占了上风,姚云正身上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就在玄漆刀将要把对方一刀穿喉,骤然有道身影强势地涉入两人的战场,金戈声铮铮,两人被迫后退。
花烬在头上的夜空尖锐地呼啸,顾瑾玉抬起猩红的眼睛望去,见来人是姚云晖,戾气更重。
姚云晖却是面带笑意,挡在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的姚云正面前,亲和地朝顾瑾玉合手:“小儿无状冒犯了王爷,王爷要打要罚皆可,只是烦请留小儿一命。”
顾瑾玉提刀,血珠从玄漆刀上滑落:“让开。”
姚云晖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诡异的慈爱:“王爷,还请你大人有大量,饶他这一次吧,我向你保证,云正绝不敢再失礼于你。”
姚云正这时用斑驳的长剑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刚叫了一声父亲,姚云晖就侧身反手一个大耳光过去,直接把他扇得摔出丈远。
“混账东西,我是怎么教导你的?!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你兄长好不容易回归故土,你不存着恭敬之心,反倒言行无状!给我跪下认错,跪到你兄长消气为止!”
姚云晖的内功深厚,这一番中气十足的骂声顿时在夜色里回荡。在此之前,他和顾瑾玉只是处在试探当中,虽然彼此心照不宣其血亲身份,但都没有说破,现在当着双方的下属怒喝出来,气氛顿时冰冷到了极点。
顾瑾玉眯起逐渐恢复成漆黑的眼睛,看着那姚云正咳着血,在众目睽睽之下爬起来真跪,甚至带着笑意毕恭毕敬地朝他磕头:“兄长在上,请原谅愚弟的无状,愚弟今后必定端正言行,请兄长饶我一命吧。”
顾瑾玉身后不远处的暗卫们震惊得目瞪口呆,他们都看得出来,那姚云晖武功深厚,一插手进来,自家主子要一挑二怕是没了胜算。既是如此,他要把他儿子救走那带走就是了,父子两人何苦搞这么一出疯癫戏码?
结果更不可理喻的还在后面。
顾瑾玉把玄漆刀往地面一刺,双手叠刀柄上,森森地说:“拔舌。”
姚云晖面露苦恼,却没有任何以武力谈判的意思,反而好声好气地商量道:“王爷,云正还年轻,未曾娶妻,形貌若毁恐耽误他姻缘,不如请王爷当胸击他一掌?”
玄漆刀又提起来了:“拔!”
姚云晖眼里闪过一瞬的光芒,骤然拔出佩戴的短刀,寒光一闪,只见鲜血四溅,一只断口齐整的左手在空中飞过,啪嗒一声扔在顾瑾玉刀下。
姚云晖面色不改,举起自己快刀斩断的血淋淋断腕,微笑着再次朝顾瑾玉道歉:“对不起,子不教父之过,今日他的过错,还是由我来认吧。侄儿,还请你看在手足骨肉的面上,宽恕云正一回。”
姚云正眼看着生父为他断腕求情,既不意外也没有震惊,就安然跪着,阴阳怪气地乖张道:“饶了我吧,兄长。”
暗卫们这下是彻底懵了,齐刷刷地僵硬起来,惶恐又无措地看向自家主子。
顾瑾玉用玄漆刀挑起那还在溅血的断掌,冷冷道:“叔伯倒是爱子。”
姚云晖的笑意越发真切,语气甚至透着喜悦:“为人父母,总该如此,二叔我只有这一子,不护不行。嫂子不也正是因为舐犊情深,才大费周章地将你和顾家的子嗣掉包?”
暗卫们:“……!!”
顾瑾玉沉默地捋了片刻,厌憎的戾气直冲脑海,玄漆刀将那断掌切得四分五裂,双眼却是一片冷静的漆黑。
“管好你儿子的嘴。”他看了眼姚云晖,又扫了眼还跪着的姚云正,冷笑了一声“好弟弟”。
双方的剑拔弩张总算告一段落。
*
顾平瀚知道这事之后沉默了许久,他没把这一段插曲当谈资去和张等晴汇报以及套近乎。
他担心张等晴得知那父子是这么个疯癫法,看法祸及顾瑾玉,既而更加不肯让顾小灯跟他在一起,哪怕顾瑾玉刚从姚云正手下救了他一回。
没了顾小灯,谁又能拴住顾瑾玉这神经呢。
顾瑾玉接连几天都是个瘆人的阴森样,虽然处理起正事来没出差错,但着实让人不安,也就只有夜半从顾小灯那出来看着正常点。
明天就是初七,顾平瀚转头看向校正军事走势图的顾瑾玉,这会子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毕竟明天七夕,这会子总算有点人样。
顾平瀚暗地里松了口气,假装无意间闲聊搭话:“你明天休沐,准备带小灯去哪?”
“秘密。”
顾平瀚听着他充满愉悦的语调,后背毫无负担地靠上了椅背:“一路务必小心,玩得开心就行,适当放松挺好的。”
“张兄不知道我明天要拐走他弟,你明天可以抽空去找他。”
顾平瀚这几天忙成面瘫,闻言笑了一下:“让我拖着他,别让他去搅和你们是吧?”
顾瑾玉没反驳,头也不回地反问:“你不是也想跟他过节吗?”
顾平瀚咳了一声。
顾瑾玉快把手上的文书和军图忙到了尾声,心情越发平和,话也多了一点:“你真有耐心。比我早开窍,比我通情爱,比我更幸运,十三年同地守望,北境同往,西境同行,那层窗户纸也在你染了烟瘾的那段时间差不多朝他捅破了,可你居然还这么有耐心,又把窗户纸糊了回去。”
顾平瀚假装淡定地整理桌案。
“我都快和小灯修成正果了,你还在搞盟友挚友损友这一套,不累吗,不麻烦吗,不虚度吗。”
顾平瀚否定了:“不会。我和他这样就很好。”
“为什么呢。”顾瑾玉心情好得能和他打趣,“我看着都着急,你们都什么年纪了,要不我去替你跟张兄说一声,说你心悦他已久?”
“行,你敢去吗?敢说吗?”
顾瑾玉:“……”
不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