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
顾瑾玉上前来拉住顾小灯的袖子,拉开他和吴嗔的距离,猛虎嗅蔷薇似的揉揉顾小灯低落的脑袋瓜。
吴嗔耸耸肩,戴上一顶斗笠潇洒翻身上马,一身世外高人的飘飘气质,忽见马下顾小灯可怜巴巴地挥手说先生保重,顾瑾玉沉默寡言地抱拳,高人心中顿时也有了几分牵挂。
吴嗔到嘴边的驾马声咽了回去,弯腰各拍他二人的脑袋,这才收回烫手,别别扭扭地策马向北。
*
吴嗔一走,顾小灯就掏出他留下的行蛊札记如临大敌地默背,顾瑾玉抱刀和他同乘马车,坐在对面专注地看他,确保顾小灯每一次抬眼都能看到自己。
顾小灯不时会照着札记伸手要他的手腕:“伸出你的树腕子给我,我试试感受你体内的蛊息。”
顾瑾玉一一照做,看顾小灯全神贯注地把着自己,他脑回路奇特地感到快意。
他想,那姓苏的,当年也是这么受着顾小灯的看顾,身在福中不惜福,活该稀巴烂。
现在有且只有他了。
顾小灯把了顾瑾玉十几次,抽空揉揉后颈小歇,一抬眼看他,任他再假装不动声色,顾小灯也还是感觉到了他由内而外的欣然。
顾小灯拽了他左手来拍打手背:“你又在一边美什么?”
顾瑾玉忍住不撒谎,把方才想的坦白交代了。
顾小灯心想这是什么男人的歪斜胜负欲,但想想便顺势攻他心防:“你有什么好乐的呀?把尾巴收回去,不是想自我了断嘛,那你还管这做甚?你要是转头把自己送进阎王殿里,阳间的事你就什么也管不到了,以后我……”
顾小灯顺口想说个到时他回去找苏明雅旧情复燃的假话来吓唬顾瑾玉,但这话纵是假的,也把他膈应得心口堵胀。
除了苏明雅,顾瑾玉厌烦到暴殴的就剩那姓葛的,顾小灯反应飞快地捏着鼻子:“森卿,你要是真去阎王爷那报道了,那我以后保不准去找葛东晨。”
顾瑾玉瞳孔一缩。
“我去问他个明明白白,倘若他也像你一样知错能改诚心补过,我看他要是个好的,我也给他个机会。”顾小灯边说着边撒开他的手,眼睛半嗔,“反正到时你已经过了孟婆桥了,阴阳两隔人鬼两别,你当野鬼去吧你。”
顾瑾玉那双本就天生沉寂的锋利眉眼霎时冰冷下来,凶煞得戾气横生:“你要是到他们的身边去,我就是成了鬼,我也要去夺了他们的舍,挨个千刀凌迟,嚼舌断骨!”
顾小灯屈指敲他脑袋,一脸严肃:“当个野鬼都想这想那,那你就不能嚣张地活久一点啊?就要吃好睡好,康健和美地苟到九十九,气死别人不行啊?还想着做鬼就怎么神气了?我告诉你,你要是在我前面埋进黄土,我高低找些江湖异士拘了你的魂,拴在什么宝器里,让你好好看着我怎么逍遥快活,让你当了鬼还能被气死一回!”
顾瑾玉呼吸急促,握住顾小灯的手紧紧相扣,方寸之间心口剧震,不止他的心狂跳,环绕在他心脉周围活动的控死蛊也剧烈搏动起来。
顾小灯正要抽出手,就看到顾瑾玉的左眼流淌出了一道血泪,吓得结巴起来:“瑾、瑾玉!你眼睛!眼睛!”
行军的马蹄和车轮声滚滚,路面恰时不平整,马车轻轻一颠,顾瑾玉重重抱起顾小灯,揣着不让他看自己的脸。
顾瑾玉皱眉等血泪流尽,近来眼睛流血偶有,但心口的蛊搏动得让他倍感不适。
顾小灯在他怀里急切地说着话,顾瑾玉听不清,耳边正回荡着蛊母千里之外的指令,只得低头抱紧他。
正恍惚时,顾小灯伸手勾住了他脖子,很使劲很使劲地回抱住他。
顾瑾玉嗡嗡乱响的脑海里顿时寂静,只单纯地想,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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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半山路多花,此时人迹稀少的野路里,葛东晨掩着双眼,胸膛仍在剧烈起伏之中。
葛东月站在旁边,手里举着一只烤兔腿,边嚼边问失态的兄长:“我不明白,你听到他的话之后为什么既高兴又生气。”
“那就不明白,没必要弄懂,我希望小妹一辈子都不用碰上,不清不楚过一生。”
葛东月冷静地咬兔腿:“你在诅咒我。”
葛东晨便不住地笑,半晌才松开手,眼睛已从碧绿恢复回深黑。
葛东月也把手里的烤兔吃完,擦擦手随意攀折了路边一枝花:“走吧,那麻烦蛊师离开他们了。”
葛东晨转头叫上在不远处怨气冲天地烤兔子的关云霁,一行人继续上路。
第87章
夜色四野,行军停宿,顾小灯深呼吸,闭眼活动十指,大气不敢喘,准备初次给顾瑾玉引蛊。
吴嗔身边没有蛊徒,盖因大半蛊虫都极喜寄生人体,普通人稍有不慎便会中招,他便习惯自己研究,自负生死。只是顾小灯不同,他那药血不知是为蛊虫所厌还是所惧,意外地克蛊,由他来引蛊,倒是没有被寄生的危险。
顾小灯把引蛊札记上的重要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又反复检查吴嗔留下的一箱活蛊,吴嗔在每个玉瓶上标记了活蛊的顺序和效用,他只需按照札记上的引导选择相应的活蛊,继而引蛊疏通。
看着简单,实操起来时方见艰难真章。
他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先将蛊饵抹在指尖上,小心翼翼地去开瓶钓出活蛊,第一尾取得顺利,那红色的蛊攀上他的指尖,顾小灯赶在手背冒出鸡皮疙瘩前眼疾手快地送进了顾瑾玉新划开的伤口里。
顾瑾玉镇定坐着,左臂赤露,右手握短刀,倘若顾小灯没有将活蛊引到正确位置,他便得用刀挑出错蛊。
好在顾小灯紧张归紧张,动作倒是稳准狠,一手引蛊一手快速点穴,几个眨眼间,他的额角就沁出冷汗,水珠缓缓淌到下巴,晶莹剔透地往下一坠,正落在顾瑾玉疤痕遍布的手臂上,肃穆中滑出缱绻的湿意。
“好、好了。”顾小灯只觉时间拉长了数倍,抓过备着的纱布三下五除二地缠在顾瑾玉手臂上,这才腿脚发软地挨着他坐下来,心有余悸地仰天呼吸。
蛊一入体,顾瑾玉便得忍着,顾小灯挨过来送枕,他便忍不住靠在了顾小灯身上,寡言无声半晌,半身就开始虚脱,浑身发起高热和冷汗来。
这虚脱惯例得持续小半时辰,顾瑾玉的意识紧接着有些飘忽,依稀听到顾小灯在耳边打气。
他虽听得欢喜,却又偏过头,哑着声商量:“小灯,能否别看我……我现在不好看,丢脸。”
耳廓随之迎来了一捏,顾小灯在身旁生龙活虎地散着冷气:“哈!没得商量,我得看,还要可劲看,不观察你怎么给下次积累经验?”
顾瑾玉通身发热,顾小灯平日是块暖玉,此时于他而言却是块软软冷玉,他竭尽所能地忍耐着,方克制住心中一些越界过分的遐想。
晨间相拥的余韵还留在他的臂弯里,此时两人独处,顾小灯的任一小动作都能引起他的剧烈幻想,顾瑾玉既舍不得推开他,又惶然不知怎么开口。
顾小灯尚未察觉气氛的怪异,只守在一边紧张地测顾瑾玉的蛊息,见他难受成大汗淋漓的模样不免觉得可怜,便拿起巾子给他擦拭脸上的冷汗。
拂过他高挺的鼻梁时,忽见顾瑾玉猛然睁开紧闭的双眼,猎豹扑鹿似的咬住他的手,迅速留下个牙印后,饥肠辘辘地从他指尖舔到了手腕。
顾小灯懵住,还没能来得及反应,便被顾瑾玉扯进怀里,两手被他抓到后腰攥住不由得挣扎,随之,侧颈被凶狠咬住。
“嗷!”顾小灯慢了一拍,只发出懵懵一声喊,大惊失色之间,想的先不是冒犯,而是想着,这家伙在虚脱中怎么还有这么大的气力?
顾瑾玉粗暴地钳着他双手,又抓着他的腰贴紧自己,滚烫的呼吸粗重地喷在他颈耳之间,咬了一口后便如对他的手一样,对着一截颈子又吮又舔,气息呼哧呼哧,好似野兽进补。
顾小灯大脑宕机,明明坐着,竟还是腿软了。
被“进补”半晌,他同顾瑾玉猩红的双眼对视上。
顾瑾玉或因高热,或因压抑,熬得双眼通红,喉结滚动着低头来追逐他的唇珠,野兽似的亲昵落在他腮边,一个重吻恰好落在他梨涡位置。
顾小灯手脚无力,顾瑾玉此时像是一堵墙似的推着他,吓得他本能地蜷起来,宕机的脑子也不知怎的,竟在这瞬间视线模糊地喊他:“苏明雅!”
顾瑾玉瞳孔骤缩,生生刹住亲吻,眼中血丝愈明显。
这些日子以来,他半个字也不敢问过顾小灯在苏明雅那里经受了什么,怕自己善妒,更怕顾小灯崩溃。
此时通身剧痛,他看着顾小灯朦胧的泪光,神志不清地窥见了苏明雅的恶行,混沌神色未泯,痛中方知更痛。
冷汗流进眼里,他仓皇放开顾小灯的手,胡乱抓起刚才没能用上的短刀塞进顾小灯的手中,捧着他两手,教他用刀尖抵住自己的喉结。
“我不是他,不是……”顾瑾玉同顾小灯一起发抖,“我要是有哪一分像了他,小灯,你就杀了我。”
*
那刀未见血,袖入鞘后,由着顾瑾玉低着头却强势地系到了顾小灯腰间。
顾小灯压根没想动刀子,他的情绪上头得快去得也快,当顾瑾玉的强咬是难受时转移苦楚所致,待他缓过虚脱之后敲了他一通脑壳便不做算账,反倒是回想到自己,对着他那张脸喊成苏明雅的事觉得尴尬。
自那错喊后,顾瑾玉肉眼可见的低落,明明先前还天天不动声色地摇着无形的尾巴,现在尾巴垂下去了,好像挨了一套打狗棍法。
行军依旧,日月照升,两个人还是同行同居,学蛊记事作画一概不落,但彼此之间却多了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窘迫。
顾小灯原先在他面前多话多动,伶俐且骄横,但为此囧囧地结巴了两天。
两天之后就是再次引蛊,顾小灯在顾瑾玉来之前不住拍拍自己的脸振作,拍到两颊红扑扑时,顾瑾玉同手同脚地来了,手里拎着个别致的小东西。
他手里拎着个新制的止咬器。
顾小灯并不陌生……他那狗崽子小配有一个,遛狗时为了防止小配乱吃野外的东西便会给它戴上的道具。
他瞪圆两眼,惊呆地看着顾瑾玉一丝不苟地把那止咬器往脸上戴好,语言能力险些丧失:“顾瑾玉,你你你戴这个干干干什么?”
顾瑾玉不安地坐在他跟前,覆盖到鼻梁的止咬器之上,眉目显得更英俊。
他的脸被止咬器掩了一半,明暗恍惚,神情忧郁,气质低迷,像一只真正的流浪狗。
“我怕我……再咬你。”
第88章
顾小灯目瞪口呆,顾瑾玉坐在眼前仰头供他俯视,他由此把他看得更清楚,不到几瞬便忍不住抬起好奇的手,指尖沿着那新制的止咬器轮廓,从鬓边抚到下颌,最后两人的耳尖双双红了起来。
顾小灯心跳得厉害,心海竟比两天前被咬时更为惊心动魄,感觉自己变成了烧烫的锅炉,两个耳朵是烟囱,呼哧向外冒热气。
他那摩挲止咬器的手伸回来捂住了自己的脸,露着双嗔嗔嗲嗲的眼睛,结巴着转移话题:“赫!你脑子怎么想的,这、这是能给人戴的?你怎么不干脆在脖子上套个链子再提根骨头,小配来了都得高低叫两声……”
顾瑾玉便伸手在衣领间比划,作势牵出一段无形的绳索,举在空中要交给顾小灯。
“小灯是主人。”
顾小灯干咳起来,忙去拍打他的手背:“说什么登西!”
顾瑾玉满眼认真肃穆。
顾小灯耳尖尖愈烫,没辙了,也没提让他摘下止咬器,叽里咕噜地挽袖干起正事来。
房间里只有他紧张兮兮的碎碎念回荡,顾瑾玉竖着耳朵听着,眉目仍消沉忧郁,顾小灯再给他引蛊时多看了他两眼,心里直突突个不停,一边骤觉这厮帅得过头,一边暗想在他病痛时没能给予更多帮助,甚至还欣赏起他这模样,属实有些没良心。
活蛊入体不久,顾瑾玉疼得手一抽,臂上数道伤口并裂,流出的血珠不多,但麦色臂膀疼得苍白,尤为触目惊心。
顾小灯忙点了这两日调出来的安神香,他不敢给顾瑾玉乱喝药,便先试用别的法子减轻他的煎熬。从前他就经常给苏明雅调香配药,那些东西对以前的苏明雅有效用,如今大抵是免疫了。
顾瑾玉在幽幽香雾中痴痴地看他,歪着头,短发的发梢撇下来,眼睛慢慢泛潮,很疼的样子。
顾小灯看得心酸,拿手扇着香炉和他说话:“你巴巴地看着我也没用啊,该疼还是疼的,不如多嗅几口安神香,你感受一下有没有好点?”
他说什么顾瑾玉都点头,冷汗随着动作淌到眉间,热气腾腾的。
顾小灯看他可怜又乖巧,嗳了两声,一个没忍住,又伸手去摸他那止咬器,顾瑾玉一颤,闭上眼往他掌心里贴,越发像乞怜的大型犬。
不知是安神香起了作用,还是手中传递了体温的止咬器真起到了自废武功的自缚效果,顾瑾玉这回安分守己得过分,连手都没牵他,全程细微地战栗忍耐着,至多睁开眼魔怔地看他一会,在自忖顾小灯会对其视线感到不适前再闭上双眼。
顾小灯本意是觉着病痛中的人需要陪伴,观察了顾瑾玉半刻钟,担心自己的陪伴让他更难受,便作势挪了挪椅子:“顾森卿,要是我在你跟前让你如坐针毡,那我离你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