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积的近万条未读消息一整夜也未必看得完,他看得也慢,不时停下出神,想象着傅逢朝是以怎样的心情发出这些,便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搅成一团,疼得他呼吸不能、难以喘气。
梁瑾后半夜才回房,睡了没多久又惊醒,睡眠不足让他头疼欲裂,干涸的嗓子也分外不适,是感冒的前兆。
之后一整天他都在房中没有出门,像某种自我逃避。
直到入夜,傅逢朝发来消息,让他去楼上赌场。
梁瑾爬起床时才觉鼻塞得厉害,脑袋也晕乎乎的,有点无奈。
他去浴室冲了个澡,出门时勉强打起精神。
上楼后有人在这边等,将他带进赌场,自内部电梯上去更上一层的贵宾厅。
监控室里,傅逢朝靠坐沙发中,正在跟赌场经理闲聊,前方一面墙的大屏幕,是贵宾厅各个角落的实时监控画面。
看到梁瑾进来,傅逢朝示意他坐,帮他和赌场经理简单介绍。
互相打过招呼聊了几句,赌场经理笑着让他们先坐,起身离开去忙别的事。
傅逢朝抬眼盯上梁瑾,目光在他脸上逡巡:“没睡好?”
梁瑾的鼻音浓重:“可能在船上睡不习惯。”
傅逢朝问:“是在船上睡不习惯?还是我让你不习惯?”
不等梁瑾皱眉,他接着道:“昨夜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你当我喝多了吧。”
虽然用晚餐时,他其实只喝了半杯红酒。
梁瑾微微摇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傅逢朝依旧盯着他,片刻后起身走去了外头。
梁瑾不知道他去哪,也没问,靠进沙发里闭目养神一阵。
几分钟后傅逢朝再回来,重新坐下,扔了盒感冒药到他面前茶几上:“把药吃了。”
梁瑾的目光落向那盒药顿住,拿到手里时摩挲了一下,问他:“我是不是也要送你一支二十几万的酒,才能还这个人情?”
傅逢朝随便一歪头:“随你。”
梁瑾吃了药,打起精神看向前方监控屏幕,认出正中间那面镜头对准的人就是傅彭来。
傅彭来之前还在华扬时,梁瑾曾见过他几回,那时也算相貌堂堂、儒雅十足的成功人士,跟眼前监控画面里不修边幅输红了眼的赌徒判若两人。
身旁女人搭着他肩膀,不时低头与他说话,每次之后犹豫不决的傅彭来便会一再加码。
他前面几天在这里赢了上百万美金,被请上贵宾厅,从昨夜到现在不但把之前赢的全吐了出来,还倒输了近千万。
梁瑾逐渐看出端倪,问傅逢朝:“你爸身边那个女人,是你安排的?”
“嗯。”傅逢朝没否认,不把人带上船诱上赌桌,这出戏也唱不下去。
梁瑾道:“你帮他还赌债的话,不是平白扔出去这么多钱?”
傅逢朝无所谓地说:“能达成目的就行。”
一个小时后,傅彭来再次将自己面前筹码全部押上,又一次赔光。
他输的钱算起来已经超过一千万美金,筹码是问赌场赊借的,他再想借,被人直接请去了休息室。
傅逢朝站起身,冲梁瑾道:“你在这里再坐会儿,晚点去吃饭。”
梁瑾跟着站起来:“走吧。”
傅逢朝看着他。
梁瑾道:“你说的,让我来做帮手,我不跟着去还算什么帮手?”
傅彭来在休息室里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接待他,倒是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黑人保镖虎视眈眈,让他格外紧张。
但一想到在赌桌上输的那些钱,他又心头滴血,总想再翻盘。
不时倒进嘴里的酒也让他头脑发热。
直到傅逢朝和梁瑾进来。
傅彭来看到自己儿子先是一愣,随即愕然。
傅逢朝径直上前,在他对面沙发坐下,跟他打招呼:“爸,好久不见。”
傅彭来一双浑浊眼睛死死瞪着他,终于明白过来:“是你设计我?”
傅逢朝长腿交叠靠进沙发里:“是又怎样?”
“你什么意思?”
“你一共输了一千二百四十万美金,”傅逢朝提醒他,“下船之前拿不出钱或者足够的抵押物,你知道赌场这些人的手段。”
傅彭来咬牙切齿。
他确实没钱,当年出轨离婚时大半身家给了田婉清,他自己又没有半点投资眼光,剩下那些也早已折腾得所剩无几。他虽是华扬最大股东,手里股份没经其他股东同意不能随便转让变现,每年的分红只够养那一堆情妇和私生子,就连能做抵押的固定资产都攥在他小老婆手里。
只怕今天他死在这条船上,也不会有除了傅逢朝之外的第二个人来捞他。
“……你少吓唬我!”
傅彭来张牙舞爪想站起来,被他身后保镖用力按下。
他牙齿咬得咯噔响:“你到底想做什么?!”
傅逢朝不多废话,将手边文件扔过去:“把这个签了,你欠的赌债我帮你还。”
傅彭来看过去,那是一份一致行动人协议书,约定今后双方在股东大会、董事会表决时保持完全一致,且无条件以傅逢朝意见为准,由傅逢朝行使相关股东、董事权利。
傅彭来翻了两页将协议书用力摔下:“你休想!”
傅逢朝只道:“还不了赌债你只能拿命抵,这里是公海上,船上少一个人没有谁会追究,你自己考虑。”
“你敢威胁我!我是你老子,你这个畜生!”
傅彭来破口大骂,一句一句的脏话不断往外飙,傅逢朝不为所动,由着他骂。
一旁默不作声的梁瑾却听得不舒服,眉心微蹙。
傅彭来忽而暴起,挣脱了身后保镖的禁锢试图扑向傅逢朝。
傅逢朝撩起眼皮,冷冷盯着他,却在下一秒,梁瑾随手拿起面前一瓶洋酒,猛地砸向茶几上,“砰”一声响,酒水伴着砸开的碎玻璃飞溅。
“老实点。”他喝道。
傅彭来被溅起的一片碎玻璃划伤脸,酒水扑了满面,动作一滞,狰狞面孔变得扭曲,因为狼狈而显得格外滑稽。
他身后保镖反应迅速地又把他按回了座椅里。
傅逢朝瞥向梁瑾,垂眼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闹到最后傅彭来还是老实把协议书签了,他本也没得选择。
傅逢朝将协议书拿回,梁瑾开口:“等一下。”
他问人要了张白纸按到傅彭来面前:“这钱不是白给你的,是傅总帮你问我借的,你写张欠条。”
傅彭来眼睛瞪得比铜铃大。
梁瑾手指点了点那张白纸,一副流氓做派:“写吧。”
傅逢朝真正笑出了声音,没有揭穿他,微微颔首:“嗯。”
傅彭来几乎是被胁迫签下了欠条,嘴里骂骂咧咧但无计可施。
保镖将他请出去,休息室里没有了别的人,梁瑾将欠条递给傅逢朝:“我会记得问他催债,要到再转给你,欠条你留着。”
傅逢朝接过,捏在手里扫了一眼:“多谢。”
梁瑾点点头。
起身时傅逢朝忽然转身向他,将叠起的欠条塞进他上衣口袋里,垂着眼慢条斯理的动作,做得很自然。
“写的你的名字,你拿着吧,辛苦梁总帮我讨债了。”
梁瑾问他:“你不怕我拿了钱不给你?”
傅逢朝想了想,手指最后擦过他衣料,回答:“也随你。”
第23章 哪里都像
走出赌场,他们自外侧的露天楼梯下楼,听到下方一阵笑声。
梁瑾停步楼梯上回头看去,是一层主甲板上在放烟花。
海上夜幕被绚烂光色点亮,接连不断的花火升空绽放,似一个个繁华更旖旎的梦,凋谢在最璀璨盛大时。
走去下方台阶的傅逢朝同时停步回头,注视前方微仰头静静凝视夜空烟花的那个人。
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留不住。
如傅逢朝这些年见过的无数眨眼即逝的奇景,也如他曾经深爱过的人。
可他总是不信邪,所以习惯了用镜头记录所有他偶然的惊鸿一瞥,也所以偏执地希冀着他爱的那个人还能再回来。
梁瑾的目光落回,撞上傅逢朝那双含了千言万语的眼睛,微微一滞。
同样是这双眼睛,从前面对梁玦时是满腔爱意和无限包容,后来变成了厌恶冷漠和隐忍的哀伤,现在似乎又有不同——那些漫不经心地试探之下藏着的,或许是极力克制顷刻间就能将他焚尽的烈焰。
烟花盛宴尚未到落幕之时,留不住的未必不能勉强。
傅逢朝先错开眼,转身下楼。
梁瑾也压下心头情绪,跟下去。
晚餐在船上的酒吧餐厅,梁瑾吃了感冒药不能喝酒,便只要了一杯苏打水。
见傅逢朝点了好几种不同的酒和饮料,他问:“你一个人喝,点这么多酒做什么?”
“调酒。”傅逢朝道。
酒水送上桌,傅逢朝问侍应生要了个调酒器,拿三种不同的威士忌与橙皮酒混合,加上柠檬汁、石榴汁和冰块,熟练地调出了一款色泽鲜红剔透、散发甜香的鸡尾酒。
梁瑾看着他的动作,很快明白过来——
这款酒是从前他调给傅逢朝喝过的,他自己研究出来的得意之作。酒的真正滋味他早已不记得,只记得那时喝完酒傅逢朝吻过来时,舌尖的柔软和嘴唇覆上的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