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瑾嚅嗫道:“……你什么都知道了。”
傅逢朝一哂。
梁瑾有些心乱,动了动身体,发觉左手腕被禁锢住不能动弹,被子滑下去一截,露出他被钢链铐住连着床头立柱的左手。
他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傅逢朝:“为什么……”
“梁玦。”
只这两个字,梁瑾的声音戛然而止。
傅逢朝的视线慢慢逡巡过他的脸,眼神像是指责,又似隐约有哀伤:“你是梁玦吗?”
梁瑾的心尖被揪扯住,呐呐说:“我是。”
目光沉默纠缠,梁瑾犹豫抬起手,想触碰傅逢朝的脸颊,被他用力按住。
傅逢朝的声音倏尔压下:“梁玦,骗我好玩吗?”
“对不起……”
梁瑾试图道歉,他彻底搞砸了,在最狼狈的时候被逼着承认身份,只会让傅逢朝更加生气。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傅逢朝咬重声音,近似咬牙切齿,“你的对不起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你骗了我十年,说一万句对不起也没用。”
“我……”梁瑾想出声,傅逢朝却不给他机会。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让我以为你死了,梁玦,你一定要做这么残忍的事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要怎么活,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个什么?”
一声一声的诘问在耳边,梁瑾泛红的双眼里又要落下泪,被傅逢朝粗鲁以指腹抹去,他粗声喝道:“不许哭。”
梁瑾不想哭,不想这样矫情软弱,他试图解释:“我不是有意的,我哥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我欠了他一条命……”
“你欠了他一条命,所以要用你的命来还?”
傅逢朝逼问:“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里人的意思?”
他的情绪并不激动,嗓音却格外的冷,看着梁瑾的眼神也是,梁瑾浸在这样的冷意中,像陡然间坠入深渊冰潭里,惊慌失措苦苦挣扎。
是他家里人的意思,也是他的意思,如果他坚持不愿意,没有人能逼迫得了他。
但在傅逢朝面前,他说不出口。
傅逢朝已经猜到了答案:“所以还是你自己的意思,梁玦,做别人,辛苦吗?”
梁瑾被他问住。
怎么可能不辛苦,这十年对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难捱的。
傅逢朝坚持要他说:“回答我,辛苦吗?”
梁瑾濒临崩溃,强忍住哽咽:“我没有办法……”
“是没有办法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也许是有办法的,可在当年的那时那刻,他选择了这条路,今日再怎么后悔,这样的苦果也只能他自己吞。
“告诉我,你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傅逢朝沉声一再追问。
梁瑾败在他这样严厉不容拒绝的目光里,终于流着泪说了实话:“我所有的身份证件都换成了我哥的,在那场葬礼结束的当天飞去美国,以他的身份开始新生活。
“我听不懂课,也不认识任何人,爷爷每天都会跟我视频通讯,教我怎么做我哥,我哥跟我的个性完全不一样,我必须收敛本性,不能给他抹黑。家中管家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会把我的一举一动告诉我爷爷,我只能竭尽全力做到最好,才能让他满意。
“毕业回国以后我被爷爷安排进公司,在各个部门轮岗,每天不断地跟着爷爷学习怎么掌管格泰。我不喜欢,但不能抱怨,因为我哥就从来不会抱怨,他总能把什么都做得有条不紊让人满意,我要成为他,就必须像他一样,否则总会有人发现我是个冒牌货。
“我妈也不好应付,在她眼里是我害死了我哥,我必须把我哥赔给她,稍不如她意她总有一百种法子不断闹腾,让我不能安生。”
“我真的很难受,很多次都想放弃,但是不能,我这条命是我哥给的,所有人都说我欠了他,我只能这么做。”
这些话梁瑾从前从未跟人提过,第一次他真正说出这么多年自己内心的压抑,傅逢朝听懂了:“所以确实很辛苦。”
梁瑾不想诉苦,但在傅逢朝面前,哪怕只是这个人寥寥几句话,就已足够让他理智瓦解:“我也不想这样……”
“不想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傅逢朝质问,“你是非这样不可?”
“我——”
傅逢朝的眼里凝结了坚冰:“梁玦,你真伟大,你的伟大里是不是只有我是牺牲品?一句你不是有意的我就活该被你放弃吗?”
这一次梁瑾真切听清楚,傅逢朝的声音里确实是有恨意的,对他的恨意。
他有再多的委屈和辛苦,在傅逢朝这里都不无辜,傅逢朝理应恨他。
他艰难说着:“你不是牺牲品,不是……”
“不是牺牲品是什么?”傅逢朝可笑反问,“你如果真的考虑过我的感受,就不会那么决然地做出选择,连一个暗示都不肯给我。
“你知道我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我以为我的梁玦不在了,我像个疯子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走出来,用所有我能想到的方式去缅怀他,到最后才发现原来都是我单方面的自我感动,他根本不在意。
“这么多年我每天每天一遍一遍地给他发消息,他看过吗?如果十年都没有看过,那我这一厢情愿的独角戏是在做什么?如果他看过,为什么他能这样心狠,一次也不肯回复我,一点希望也不肯给我?”
梁瑾心脏疼得几近麻痹,他想到那上万条的消息记录,最早的那些他只看过一遍,因为不敢再看第二次。
哪怕只是只言片语,哪怕仅仅几张照片、几段视频,轻易就能窥见发消息的那个人那时的撕心裂肺和绝望。
他在时隔十年后延迟收到的那些消息,对当年的傅逢朝来说,其实毫无意义。
傅逢朝将他的无言以对当做了心虚和默认。
“你要做梁瑾,我不会拦着你,为什么连我也要骗?为什么要让我以为死的那个人是你?
“如果不是我自己发现,你还打算骗我多久?骗一辈子吗?看着我将你的东西都烧了、听我说要放弃你也不肯跟我坦白,梁玦,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吗?
“还是你根本早就不在乎了,这十年都是我一个人在一厢情愿,你其实早就不想应付我了?”
傅逢朝说着说着忽然就笑了,他脸上的表情格外不自然,糅杂了愤怒、自嘲、失望种种情绪,无法自洽,呈现出一种近似怪异的不协调感。
梁瑾太难受了,他真的不想看傅逢朝这样,不知道怎样将自己的心剖开,才能让傅逢朝真正看到:“我没有,真的没有,傅逢朝,我做错了我不会否认,你想要我怎样道歉都行,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从来没有。”
傅逢朝目露讽刺:“你的没有忘记,不过是看着我跟个傻子一样对你念念不忘,是不是再没有像我这么好骗的傻子让你玩弄,你才忘不掉?”
梁瑾无力争辩:“我真的不是……”
“梁玦,”傅逢朝厉声打断他,“你真以为你的演技很好吗?是我从前太信任你了,从不怀疑你,才会被你骗。
“我以为你对我和我对你是一样的,换做是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欺骗你,所以我不敢信这十年我一直活在你的谎言里,但是你做了,你确实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在乎我。
“你在我这里的信用早就清零了,我不会再信你,从今以后都不会。”
梁瑾彻底愣住,傅逢朝已经从他身前退开,拉开距离。
他的心慌顿生,下意识伸手拉住傅逢朝手臂,带动铐在左手腕上的锁链铮铮作响,却顾不上:“傅逢朝,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傅逢朝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神色也是,“就这样吧,你不用再纠结为难,我也不用一再犯病,我们就这样,谁也别离开谁了。”
他冷静地说着这些话时,梁瑾忽然意识到,傅逢朝是不正常的,他曾经说的脑子有病,也许并非他的一句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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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逢朝你别这样……”
“别怎样?”傅逢朝镇静问他,“梁玦,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不是。”梁瑾立刻否认。
傅逢朝慢慢点头:“还愿意就行。”
即便这个人说不愿意,他也不会再放过他。
梁瑾的心神愈乱,呼吸也不稳,并非害怕,他是心疼,在明白傅逢朝是在这十年里被反反复复的绝望折磨成这样后,他几乎要在这样的心疼和愧疚里淹没窒息。
是他的错,都是他的错,他错得离谱。
傅逢朝放开他的手站起来,看着梁瑾一瞬间又红了的眼睛,最后说:“安心再睡会儿吧,这个地方挺好,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以后我们就留在这里,再也不分开。”
第40章 亲吻上去
傅逢朝离开时将窗帘也拉上了,房间里重新变得昏暗无光。
梁瑾蜷缩在床头,被脑子里翻江倒海的思绪压得疲惫不堪,昏昏沉沉间又睡了过去。
也没有睡太久,可能只有半个多小时,房门开合声响起,他立时惊醒。
傅逢朝回来,带上房门,两手插兜倚着门边墙壁,偏过头安静看向他。
晦暗之间,梁瑾看不清傅逢朝脸上表情,只觉得压抑,这样的压抑正被此刻房中的静谧沉默无限放大。
梁瑾的嗓子干哑得厉害,艰难出声:“傅逢朝,我口渴,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水喝?”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即便被傅逢朝这样对待,在坦白了身份之后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和傅逢朝说话时的语气也在向从前的那个梁玦靠拢,不再那么生疏客套,虽也是小心翼翼的,但不自觉地便会透露出亲昵。
傅逢朝之前说他在撒娇,并非有意揶揄他,也只有在傅逢朝面前,他会用这样的口吻说话。
傅逢朝没有应声,眼神很缓慢地动了动,再次推门出去。
片刻后他回来,将装满水的玻璃杯搁到床头,转头与看着自己的梁瑾目光交汇。
梁瑾的眼睛依旧有些红,从昨夜到今早哭了太多次,让他显得格外软弱,他避开了傅逢朝的视线,伸手去够水杯。
傅逢朝的手腕一转,却又挡开了他,梁瑾一怔。
傅逢朝握着水杯,直接递到他嘴边:“喝吧。”
梁瑾又看了他一眼,傅逢朝始终是那副看不出太多情绪的冷淡模样,他便也不说话了,就着傅逢朝的手将这杯水喝完。
傅逢朝的手指最后擦过他唇角,帮他拭去残留的水渍,梁瑾微微一僵,傅逢朝已经收回手。
“我……”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傅逢朝问他,“头晕不晕?”
梁瑾摇头:“没事了。”
“真不舒服我带你去医院做个详细检查,别再想着骗我。”傅逢朝沉声提醒他。
梁瑾认真解释:“真没有,昨天刚撞车时是有些难受,睡了一夜已经好很多了,早上医生不也说观察,我没有骗你,真的。”
傅逢朝盯着他的眼睛,勉强认可了他的话。
之后又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