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逢朝不想梁玦也不强求,推门下了车。
傅逢朝目送他背影走进去,下意识摸了一下衣兜,有点想抽烟,想起答应梁玦的一起戒了,便又算了,靠进座椅里放空心绪。
却又莫名想起十年前,也是在这里,他从天明等到天黑,苦苦哀求也等不到进去见梁玦一面的机会。
那时确实是恨的,只是如今时过境迁,除了梁玦,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梁玦还活着,其他的就都不重要。
梁玦进门,愈发觉得这里比从前冷清。
家里那些人得了他的暗示,时不时就会来白庄“陪”他爷爷,但他爷爷显然不需要这样的热闹,不堪其扰,发了几次脾气后,更让人觉得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或许是有了老年痴呆的前兆。
“现在想请你回来一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梁老爷子端坐在书桌之后,书房里终于没有再开那种明亮大灯,他上个星期刚做了白内障手术,眼睛受不得刺激。
所以年纪到了之后总要服老,但偏有人不信邪。
梁玦在进门处的沙发里坐下,没有走近:“爷爷今天又找我什么事?”
“我不该找你?”老爷子诘问,压不住火气,“你看看你在做些什么?跟个男人的桃色新闻传得满城风雨,你自己不嫌丢脸,我一把年纪了丢不起这个人!”
梁玦淡下声音:“爷爷要是觉得丢人,就少见外人就是了,那些让你烦心的流言传不进耳朵里,该怎么样还是怎样。”
他这副态度更让他爷爷恼火:“你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他搅合在一起?”
梁玦点头:“一定,肯定。”
“那公司呢?”老爷子怒不可遏,“你昨天从哪里回来?你到底想做什么?把公司卖了好跟他远走高飞吗?!”
他爷爷竟然想到了卖公司这一层,是梁玦没料到的。
“卖公司……其实也可以,”梁玦话说出口,在他爷爷暴怒前微微摇头,“爷爷你想多了,你才是公司最大股东,我真想卖公司哪有那么容易,我只是联系了几家对公司有兴趣的投资机构,想要定向增发而已。”
老爷子沉下的声音里带了狠劲:“你想稀释我的股权?你别忘了定增要经由股东大会决议,我一句话就可以把你的盘算否决!”
“爷爷也忘了,”梁玦不疾不徐轻声提醒他,“前年你刚把这个位置交到我手里时,股东大会已经授权了董事会可以在三年内自行增发公司股份,不需要再经过股东会决议。只要董事会通过了定增提案,爷爷你也阻止不了这事。”
老爷子瞬间面色铁青。
他确实忘了,那是他们祖孙之间关系最好的时候——他为避风头仓促退休,梁玦接班,全心全意地听他的话,他对梁玦也十分放心,为了方便梁玦推进工作,才做出这样的授权。
不是没考虑过这中间的风险,只是那时他即便退休,董事会依旧在他控制中。现在却不一样,梁玦早已在公司真正站稳脚跟,由不得他说三道四。
他这个孙子变了,在姓傅的那小子回来之后就彻底变了。也可能梁玦从来就是这样,他本质如此,隐忍十年,只为了今天。
梁玦再提醒他爷爷:“爷爷你也别想着现在把我换了,公司章程里写明了任期届满前无故不能更换董事长,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这件事我一定会推进,不会放弃。”
他说得很慢,言辞也不激烈。
他爷爷因为眼睛不能见光,还戴着墨镜,藏住了浑浊双眼里的森冷:“所以你是下定决心要跟我对着干?”
梁玦还是摇头:“我不会做别的,我说了,只要爷爷不为难我,我也不会为难你。你好好颐养天年,我不会对格泰怎样,更不会让你四十年的心血付之东流。”
他站起身时,目光落向墙上挂的照片,停住了一瞬。
在全家福的旁边,有一张他和他爷爷单独的合照——
他爷爷坐着,他站在身后,直视镜头的眼睛空洞麻木,是他作为梁瑾那些年模糊面貌最真实的定格。
那样浑浑噩噩的日子,他过了整十年。
除了满足无关紧要之人不切实际地期待,其实毫无意义。
这样浅显的道理,如果不是傅逢朝强硬将他从局中拖离,他或许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他爷爷再说了什么,梁玦都没有听,告辞离开。
出门时又下了雨,雨不大,梁玦驻足在屋檐下抬眼看了片刻,难得生出一点畅快之感。
傅逢朝撑着伞自车上下来,立在车边遥遥看向他。
梁玦恍惚生出错觉,时间回到十年前,他推门走出来,没有错过和傅逢朝之间的这十年。
怔神间,傅逢朝已经走过来,分了一半伞给他:“走不走?”
梁玦的眼睫很缓慢地眨动了一下,挂了些微雨珠,如泪一般,轻轻点头:“嗯。”
傅逢朝一手揽过他的腰,带他上车。
车开出去后,管家进去书房,小声道:“少爷已经走了。”
梁老爷子摘下墨镜,愈显老态疲惫的眼睛转过来,问:“是姓傅的那小子陪他一起来的?”
管家说:“是,那位一直在外面车上等。”
老人闭目,半晌问:“他妈妈,是不是在医院里住挺久了?”
“大半年了,”管家说起之前的事,“闹得也厉害,少爷好像不太理她,连看也不去看了。”
“他倒是真没良心。”
沙哑声音停顿了一秒,愈显混沌不清:“他既然不管,那就把人放出来吧。”
第57章 本来模样
五月中,宝岭山庄项目合作开发签约仪式举行。
现场来了很多人,闪光灯不断。
媒体采访环节,有记者笑问:“两位能否说说,华扬与格泰这次合作有没有什么新的愿景?你们是不是私下早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开发这个项目?”
八卦的语气毫不遮掩,明着将对他们私人关系的好奇摆在了脸上。
梁玦拿过话筒,淡定说:“是我提出来的,上次去宝岭山庄参观,觉得那个地方算是个世外桃源,就那样荒废在那里有些可惜了,才有了这个想法。”
都知道宝岭山庄其实是傅家的私产,梁玦这话算是间接承认了他与傅逢朝私交甚笃。
傅逢朝垂眼低笑,侧过头时见话筒线勾在梁玦的西装袖子上,很自然地伸手过去帮他拨开。
这样稀松平常的一幕,之后被无数镜头记录下来,成为流传网络的经典合照。
他们也不是故意这么高调,只是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无意隐藏。
几天后还有一场政府行业会议,在市中心大礼堂举行。
傅逢朝来得晚,进门一眼扫视过去,见梁玦坐在同一排另边过道里的位置,随手拿起自己的座位牌便走了过去。
梁玦旁边坐的也是某公司老总,正与梁玦谈笑风生,瞧见傅逢朝过来都没等他开口自觉起身,笑眯眯地说:“傅总你坐这,我跟你换位置。”
傅逢朝也不客气,随口说了声“谢”,便在梁玦身边一屁股坐下了。
梁玦笑转开眼,小声扔出三个字:“小学生。”
傅逢朝侧头看他一眼,拿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输入:【谁是小学生?】
梁玦拿过他手机,在下方回:【谁特地换位置要坐一起,谁就是小学生。】
傅逢朝没再理他,拿回手机摁黑屏幕塞兜里,坐定了反正是不打算走了。
梁玦闷笑了一阵,往他身侧挪了挪,大腿与他贴在一块,清楚感知到傅逢朝大腿的肌肉力量。
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梁玦脑子里的思绪却有些跑偏了,莫名想起某些时候身体被傅逢朝这双肌肉紧实的大腿钳住,过热的温度蔓延开时,自己所感受到的战栗和刺激。
前天、大前天傅逢朝都留宿在他那里,同样的画面还有之前的很多次。
梁玦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怔怔出神。
傅逢朝打开记事本,拔开笔帽,回头便瞥见梁玦这样摸着唇神游天外、耳根发烫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这一次在纸上写:【你发什么呆?】
梁玦被他轻敲桌板的声响唤回,掩饰性地撑住下巴干笑了一下,拿过自己送他的那支笔,在这句话下画了一个猪头。
傅逢朝看着嗤笑一声,同样说出那三个字:“小学生。”
梁玦在纸上写:【谁是小学生?】
傅逢朝顺着他的字迹往下:【谁画猪头谁就是。】
梁玦又画了一个气呼呼的猪头,把笔扔回给他,也觉得自己怪幼稚的。
他俩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跟小孩子一样。
领导已经出现在主席台上,他也不再理傅逢朝,将心思放回了正事上。
会议结束已近傍晚,走出会场时傅逢朝被个熟人拉住,说要跟他谈事情。
梁玦去了趟洗手间,回来见傅逢朝那边还没结束,耐着性子站一旁等了片刻。
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他提起声音叫了一句:“傅总,走不走?”
和傅逢朝说话之人闻声转头,看到梁玦笑着调侃了一句:“是我没眼色了,一直拖着傅总你在这里听我说废话,算了,下次再聊吧。”
傅逢朝点点头:“这事我回去考虑下,下次我约你去我办公室谈吧。”之后告辞离开。
下了楼梁玦才小声说:“他还知道自己没眼色。”
傅逢朝莞尔:“梁玦,我跟人谈工作上的事都不行?”
梁玦看一眼腕表:“下班了,你之后的时间只属于我。”
傅逢朝笑笑没反驳,摁开了车钥匙。
他们在外吃完晚饭,没有急着回去,傅逢朝提议:“我带你去个地方。”
梁玦也不多问,随便他带自己去哪里。
后来到了地方才知道是城中的一场音乐沙龙活动,在某处度假酒店的户外草坪上举办。
穿过几道点缀了灯光的花门,便能听到沸腾的人声、乐声。
现场人不少,在美酒鲜花环绕中以音乐会友,随性地奏乐起舞,所有人都很放松。
梁玦跟随傅逢朝游走其中,也感受到了久违的松快愉悦——十年前他和傅逢朝就是这样相识在异国的一场音乐沙龙活动上,没想到经年之后还能有机会重温旧日回忆。
傅逢朝拿了杯鸡尾酒递给他。
“不是说不让我喝酒?”梁玦笑问,有傅逢朝盯着,他现在连出去应酬都能不喝尽量不喝,烟酒咖啡能戒的基本都戒了。
傅逢朝道:“我刚看着调酒师调的,都是低度酒,今天破例让你尝尝。”
梁玦接过酒,小口小口喝得很慢,徜徉在乐声琴声里,格外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