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涧气笑了,他靠在门口的木头柱子上,问顾行云:“据说顾家的家学渊源是‘装模作样’,顾行云,你跟我说句实话行吗,你是不是在装‘喜欢但是不懂爱情’从而用这种姿态接近我?”
顾行云哑然,一脸无奈地看着洛千涧,似乎是又想重复“我不喜欢你”的说辞,但是担心伤到洛千涧“自作多情”的自尊心,所以只能缄默不言。
洛千涧:“……我也不想老说这种显得我很自恋的话,更不愿意弄得好像是我很希望你喜欢我所以才反复提及,但顾行云你扪心自问一下,你现在这状态不诡异吗?”
顾行云认真反思,然后选择道歉:“我的确太纠缠你了,但是千涧,我对你真的没有……”
“——居心不轨。”洛千涧帮他把话说完。
又点点头,好整以暇地帮他复盘起来:“你不喜欢我,但是几年前能在我成年礼上送一个价值连城的礼物让我放着吃灰,如今为了能跟我吃一顿饭,连顾氏股份都能给,还能给出百分之十,一次一百遍的《金刚经》也抄得乐在其中,抄完了就马不停蹄不远千里来找我履约,现在明知道我这人有‘自作多情’的毛病还想要借宿……”
洛千涧说着,不禁改变了下靠在柱子上这个姿势,他直起身,朝面色愈发凝重的顾行云靠近了些,语调也变得轻快——
“顾行云,你之前说由于原生家庭的阴影而对‘爱情’这种东西避之不及,我理解为是你担心自己也变得和其他顾家人一样神经质。但是,就目前你对我造成的困扰来看,我想你已经变得挺邪门了。”
顾行云重重怔住。
洛千涧接着缓了缓语气,靠回门柱上,心平气和地说:“我说这些,不是因为自己‘自作多情’被否定后恼羞成怒、胡言乱语想要攻击你,也不代表我对你有什么感觉所以期待你是喜欢我。”
“我只是想要陈述这个事实,也希望你认清楚这个事实、从而更理智地去想一个解决方法,而不是自欺欺人地一边否定喜欢我,一边又不停地接近我。你感到困扰,我也会觉得棘手。”
“行吗?”
顾行云沉默许久,然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抱歉,千涧,也谢谢你愿意跟我说这些话。我再站会儿,稍后会自己找住处,你回去休息吧,晚安。”
洛千涧微微颔首,转身进了民宿。
顾行云这么大个人了,洛千涧并不觉得他真能找不到住处,再不济就眼前这个民宿都还有空房间,何至于要他特意收留。
第52章
顾行云目送洛千涧进了民宿小院,然后在门口出神地站了许久。
久到民宿老板和其他住客都从酒吧回来了,他还是跟石雕似的站在柱子边,比守门的石狮子还敬业。
“你好,我是这里面的老板,有什么事吗……”民宿老板老远就看到背影,还以为是有什么需求的路人或是想要住民宿的客人,不过来到面前后眯了眯眼,老板想起来了,“哎,你不是和小洛一起先走了的那个帅哥吗?你在这里是……?”
顾行云回过神,斯斯文文地询问:“请问这里还有空房间吗?我需要入住。”
民宿老板喝多了酒,反应慢一拍才点了点头:“空房间,有啊……不过有住客在网上提前预订了再过些天要来,你现在能确定要住多久吗?我得确定一下后面排不排得开。”
顾行云往民宿里看了一眼,回答说:“洛千涧还要住多久,我就住多久。”
同行的其他住客也都喝了不少酒,这会儿其中好几个七倒八歪的,说话也就特别放得开,没有陌生人之间的“距离感”。
有人听到顾行云这话,直接乐呵呵地说:“我知道了!你是洛同学的追求者是不是!肯定是刚才送他回来,然后被拒绝在门外了,现在想要近水楼台!”
顾行云顿了顿,然后沉默着没有否认。
见状,众人更来劲了,七嘴八舌地开口掺和。
“别灰心啊,帅哥,我觉得你挺有机会的!”
“你怎么知道?说得像你很了解人家洛同学一样!”
“啧,这不很明显吗,小洛要是烦这个帅哥,还能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玩,这不明摆着乐意人家追过来嘛!”
听到这里,顾行云被调动起来的情绪平静了点,心想倒也不是洛千涧乐意告诉他,是他自己跟踪狂一样让助理查的。
但顾行云没吭声,民宿里这些住客说得起劲了也没停。
“这样说起来也有点道理……”
“是吧!”
“对了,还有刚才在酒吧那边,洛同学说要走的时候,不是说这帅哥是他朋友吗?一般来说不会把不喜欢的追求者当朋友吧,还愿意一块儿吃饭?”
“这么说起来,帅哥,你是真的很有机会啊!”
“哎呀,你们差不多行了啊,人小洛今晚刚说喜欢男的还是女的都不知道呢,别瞎起哄给人帅哥希望,回头失望了怎么办……”
“你瞧瞧你这话说得多不好听,人帅哥就站这儿呢!”
“唉哟,忘了忘了哈哈哈,喝多了喝多了……”
“先进去吧,人帅哥还要办入住呢……哎,帅哥你没带行李啊?”
顾行云即兴来的,踏上这趟自A市而来的旅程时只带了要给洛千涧“检阅”的、放着手抄一百遍《金刚经》的文件袋,的确是一身轻松。
不过手机、身份证和银行卡都有随身带着,倒不耽误事。
办完入住后,在民宿老板的指路下,顾行云去不远处的超市临时买了点日用品凑合。
拎着日用品回来时,那喝醉酒的住客们其中的一对情侣坐在房顶上看星星,听到动静看下来,对顾行云乐道:“老板对你还挺好,帅哥,你隔壁房间就是小洛!”
顾行云微微一顿,他这间房一侧靠墙,不用纠结洛千涧住的是在他左侧还是右侧,毕竟“隔壁房间”的选项就那么固定一个。
他看向隔壁的房门。
民宿是木制的“中式古风”建筑,小两层楼,门窗是镂空雕花的,在内部用宣纸糊上了那些镂空,不心怀不轨地去戳穿那些宣纸的话,并不能看到房内的情况,但房间里有没有灯光倒是很明显。
洛千涧应该是已经睡了,屋内没有灯光泄出来。
“晚安,千涧。”顾行云低声说,然后回了自己房间。
……
在酒吧喝的那杯酒,让洛千涧这个晚上睡得格外沉,第二天早上起得也比往日晚一些。
起床洗漱完,下楼在公共区域的院子里看到顾行云,洛千涧倒也不怎么意外。
“早上好。”顾行云从容地主动打招呼,神色奕奕,不仔仔细细盯着打量的话,几乎看不出他这是一夜未眠苦苦思索、直至天亮才干躺了两个小时后然后起床的状态。
洛千涧点了点头,看了眼顾行云手里的笔:“你这是……一大清早就开始抄《金刚经》了?”
顾行云指间动了动,笔在他手里转了一圈,他笑道:“准确来说,我已经抄了一晚上了,睡不着,干脆边琢磨事情边抄,免得浪费时间。”
洛千涧:“……”
有点佩服。
也挺无奈。
本来没打算逗留的,洛千涧这会儿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把出门吃早餐这个安排稍微往后推了推。
他坐到顾行云同桌的位子上,看着桌面上沾了字迹的纸张,不疾不徐地问:“你都还没琢磨清楚,也就等于没想好解决问题的方案,这个过程中还在抄这些,就不担心等你想清楚之后这些就用不上了,你是在做无用功吗?”
顾行云笑了笑:“反正又没有浪费时间,一心二用罢了。不过,虽然是一心二用了整夜,但我今天天亮后补了两个小时觉——虽然也没睡着,但我起床后突然顿悟,想明白了。”
他放下了笔,侧了侧身调整角度,变成和洛千涧面对面的姿势,一本正经地看着洛千涧的眼睛说:“千涧,我想明白了,否认既定的事实的确没有意义,只是自欺欺人。”
洛千涧眨了下眼睛。
“我喜欢你,千涧。”顾行云接着温和而郑重地说。
四季如春的岛上,早晨阳光和煦,被精心打造过的民宿小院作为置景,几乎每一帧都足以入画,虽然刚起床还饥肠辘辘,但作为新一天日常活动的开端,此时的确不失为一个不错的告白时机。
洛千涧微微一顿,接着莞尔道:“我比较惊讶于你一个晚上就想清楚了,还选择了这么迅速地告白。”
“你知我知的事,既然想清楚了,又何必拖着不坦诚,给我对你的追求之路徒添阻碍。不过的确仓促了点,连束花都没有,显得没什么诚意。但小镇上的花店营业时间有点晚,我刚出门去看过,还没开门。”顾行云感到惭愧。
“至于我一个晚上就想清楚了,这其中是否会有我其实并未完全想明白、之后反复无常改变想法的隐患,我想你可以放心,千涧,我的的确确把自己深入剖析了数遍,然后意识到了我从前的思想误区。”
洛千涧没问是什么思想误区,先挑了下眉:“等等,追求之路?我以为你想明白后,会想着怎么断掉这份情感。”
“按我之前的行为逻辑来说,的确如此。”顾行云说。
“我之前受家庭环境影响,对‘爱情’避之不及,且笃信自己不会陷入那么愚蠢的境地,万一‘不幸’陷入了,也应该及时斩断,避免自己有可能变成其他顾家人那样疯癫的模样。”
“但我昨晚苦苦思索,你说得对,我对你所做的那些事不能仅仅用‘感兴趣’来解释,只是我之前认为爱情是愚蠢的、很大可能让人神经病的,所以我不肯承认自己也有这么一天,更不会愿意承认自己对你其实是一见钟情……”
顾行云笑了笑:“我自欺欺人了这么多年,但昨晚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喜欢你之后,我的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这是需要纠正的错误,而是寻思着要怎么才能收回之前对你大放厥词的那些话……”
“过去的时间已经浪费了,而我不想再浪费更多时间,所以我得抓紧时间抄完新的一百遍,好换取过几天和你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千涧,你之前答应过的每一百遍换一顿饭,现在不会因为我心态有所变化就反悔吧?”
还有五天就是农历新年了。
洛千涧:“……”
还有个问题,顾行云并没有解答清楚,洛千涧不禁感到困惑:“虽然你之前的行为已经挺疯了,但你不是怕沾染了爱情让你变成和其他顾家人一样的疯子吗,现在不怕了?”
顾行云轻叹,然后理所当然地承认“错误”:“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从前的思想误区’了。”
“千涧,那些人——顾家的其他人,还包括之前你们洛家的其他人,你我的父母、那些兄弟姐妹们——他们之所以那么有病,是因为他们本就如此,不是因为谈情说爱才病发的。他们经历的所谓‘爱情’,我想其实是在玷污真正定义下的爱情。”
洛千涧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你一整晚没睡,所以一大清早变成哲学家了?”
顾行云失笑。
洛千涧又提醒他:“我对你虽然还算和颜悦色,但是……”
“但是不等于你会接受我的追求,我知道。”顾行云接过话,“只是因为你脾气好而已。”
洛千涧:“……这听上去有点像是嘲讽。”
顾行云感到冤枉:“我发誓我没有,我说得十分真诚。而且,坦白来说,我对追求你这件事还挺有信心的。”
洛千涧本来已经打算结束谈话、出门吃早餐去了,闻言又推迟了这个安排,蹙了下眉,继续和顾行云说下去:“太自信不是什么好事。”
“可我的自信有来处。”顾行云重新拿上了抄写经文的笔,在指间不慌不忙地转着,“千涧,你对谈恋爱乃至结婚这类事情其实是无所谓的,对吧?”
洛千涧好整以暇地看着顾行云,听着这位新晋哲学家对他的解读。
顾行云接着说:“这份无所谓,让你没有主动去追求的兴趣,但如果有人追求你,只要不要有过激的、让你反感的行为,你也无所谓被这样纠缠上来。”
“你之前烦我总来找你,最开始是因为你不清楚我的目的,再然后是因为你清楚我并不明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你不喜欢这样稀里糊涂的事情,但并不等同于你反感、厌烦我对你的喜欢,毕竟我之前虽然愚蠢,但展现出来的情谊还算真挚。”
“你见过身边那么多不真诚的人和事,但那些‘经验’并没有让你变成草木皆兵的怀疑主义者,反而让你格外不讨厌真正真诚的感情……所以你现在还愿意坐下来跟我说话,所以我说,千涧,你真的是个好脾气的人。”
洛千涧哑然,沉默片刻不知为何,居然有点忍俊不禁起来,他看着一夜未眠的顾行云,评价道:“你这个晚上效率很高。”
一心二用,抄了经书,还把人剖析了个遍。
“你继续抄吧,我要出门吃早餐了。”洛千涧站起身。
闻言,顾行云煞有其事地叹了声气:“我还以为你会被我真挚的感情所触动,从而告诉我‘不用抄了,我大发慈悲允许你和我共进三餐’呢。”
洛千涧眉梢轻挑:“想和我吃饭可没那么容易,慢慢抄吧,顾先生。”
“那能请洛总帮我带份早餐回来吗?”顾行云笑道。
洛千涧思考了几秒,然后纡尊降贵地点头:“行吧,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