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元琛顿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刚刚也检查过了,只是一只普通的乌鸦而已,他快步追上:“等等!去我家还不等我?!”
而此时,青雾镇上。
一个少年捂着眼睛,咧嘴笑了,喃喃:
“不愧是离恨楼主。真警觉啊。”
今天街道上太多仙修了,他站在那里,也没怎么引起人的注意。
但若是顾千秋在此地的话,就会发现,这个少年是他之前在天命中偶遇的那一位。
他慷慨地分了半块石头给他坐。
而这少年投桃报李,在狂风之中拽住了他。
他仔细回忆刚刚看到的一瞬间场景。
乌鸦根本不敢飞得太近,只有一瞬间的停留,都被仇元琛当场抓住了。
但那一瞬间的场景死死烙印在少年的脑中,越回想,越清晰,越狂躁,越冷静。
究竟是真是假?
究竟是不是他?
可是自己亲手带人把他打死了。
那般情景,他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少年的思绪一个接着一个,按下这头、浮起那头,最终将自己逼近绝路,双目赤红。
而这时,另一个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五师兄?你怎么了?”
少年摇摇头,说:“你先回师门复命吧。我现在……有事要做。”
青雾镇上起了微风,卷起他垂在一侧、松散捆住的头发。
继而露出少年人被头发挡住的侧颈,一道狰狞无比的剑痕。
第80章
十天之后。
自在跪在佛祖面前嚎啕。
“师父!你听我解……!”
一道灵力飞旋而出,重重打在他的脸上,头猛地偏向一边,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琉璃素来冷情,遇事往往一眼看过去,就能令他人闭嘴。
这般直接动手的,还是第一次。
自在锲而不舍,继续嚎啕:“师父!你听我解释啊!”
他当日敢在众人面前直接出手偷袭琉璃,早该料到这么一天。
眼看下一道灵力还要席卷,自在闭着眼睛,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喊出:“那不是顾盟主!”
琉璃一顿。灵力消散。
自在等了很久,见琉璃不再有动手的迹象,就磨磨蹭蹭跪到他师父面前去了。
在世佛的身后,佛像垂眸,慈悲的目光笼罩着他。满室青灯,烛光微微跳跃,斑斑驳驳的痕迹。
自在犹豫着去看他师父。
琉璃清清冷冷地坐在那里,身上伤痕已经全消,但是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好似脊背微曲,他垂首垂眸,皮肤白得几乎透明起来。
“师父?”自在犹豫着小声问。
“……”琉璃眼皮颤了一下,忽然弯了一下嘴角,是个苦笑,他轻声问:“是么?”
他这话,不像是在问自在,而是在问自己——
俞霓、仇元琛、郁阳泽,甚至还包括“顾千秋”本身……他们如此诡异的行为和目光,若有若无的暗示,他当真没有发现吗?
血淋淋的真相被撕开。
就像仇元琛说的,他只是,不想、不愿、不敢承认罢了。
自在眼睁睁看着琉璃脊背越来越弯,最终把脸埋进了掌心里,发出了一丝细微不辨的……呜咽。
自在浑身一抖,心中的震惊和恐惧前所未有的强烈。
抬头去看,那巨大的金身佛像也流下了一滴泪来,寂静无声,但是毁天灭地般的喧嚣。
“师父。”自在身上的吊儿郎当样全都被收起来了,稳重而思索地道,“但是顾盟主,也许真的还活着。”
琉璃一顿,看向自在。
自在把自己在后山看到的一切都说了一遍,还有在鬼长安内的见闻,最终得出自己的判断:“那个叫季清光的合欢弟子,也许就是顾盟主。”
琉璃微微蹙眉。
他的眸子比常人颜色更淡,盯着一个人的时候,容易产生非人的怪异感。
以往活佛在世,便让人觉得是见到了西方渡世极乐世界。
现在,则无端让人胆寒。
自在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但他有自己的判断:
其实顾盟主也没有怎么好好地隐藏身份,在鬼长安的时候,若不是他已对“顾千秋”的存在深信不疑,那几剑、包括俞霓和凌晨的态度,还是很可疑的。
当然最主要的是仇元琛和郁阳泽。
这两个人是顾盟主尚在人世的时候,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
他们对“顾千秋”视而不见,却对季清光格外上心。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
但是他和琉璃都视若无睹。
何其可笑!
自在犹豫着要不要安慰一下琉璃,就在这时,门忽然被叩响了。
自在观察了一下琉璃的表情,见他似乎没有听见,就自己去开了门。
门外是个小沙弥,行了个礼。
递过来一个东西。
自在一眼认出,那是六壬书院的草书——居然这个时候送来了。
打开草书,自在猛地停住。
他早已知道自己跌下了良玉榜,所以去看的是无上榜。
但他没想到,变动居然这么大!
离恨楼,意气生内。
顾千秋拿着一只瓢,不满地敲了敲栏杆,道:“啧,你站在那当门神呢?你这人……嘶!眼里没活儿啊!”
郁阳泽被平白无故地扣了一大顶帽子,不忍直视地看着顾千秋把意气生内翻了个七七八八,眼见着还要往下种小葱大蒜什么的。
他觉得,自己师父还没有被仇楼主弄死,一定靠得是他们曾经情比金坚。
但是转念又一想,若是顾千秋要在他的问心生里种地……
那除了顺着他,自己好像也没别的选择。
郁阳泽刚打算过去当劳力,仇元琛就推门进来了,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顾千秋还在那边唧歪:“也就是姓仇的太小气,只准我种菜。不然弄点鸡鸭鹅什么的回来养,生态环境多好啊!”
仇元琛咆哮:“种地已经是底线了!你要是敢弄满地拉屎的鸡鸭回来,你就跟姓郁的出门要饭去吧!”
顾千秋表情一僵,放下瓢,用帕子擦了擦手,热情地说:“老仇,挨完骂啦?哟,给我带的什么好东西?”
仇元琛一把将东西丢到他胸口。
顾千秋也不生气:“噢,六壬书院的草书,南宫终于想起来自己该干嘛了。”
他将草书递给郁阳泽,支使道:“念。”
郁阳泽老老实实展开了草书。
“仇楼主,您第三了。”
顾千秋往自己手心吐了一口热气。
小院内有一个凉亭,仇元琛端了个茶壶过来,顾千秋给三人都倒上茶,笑着揶揄:“老仇,探花郎了。”
仇元琛嘴角一抽,并不是很高兴。
怎么说呢。
他本人没有任何进步,能往无上榜爬,全靠同行衬托,死得死、伤得伤。
顾千秋道:“别摆这副表情。时也命也,乱世之中,逆水行舟,老仇,你坚守住本心也算进步啊。”
仇元琛冷笑一声:“说得好听。”
顾千秋对郁阳泽道:“从头念吧。我看看现今天下无上榜,到底是些什么货色。”
他顺畅地补充道:“我说的是人品。你俩难道没发现,除了你们,这榜单上的人品都奇差吗?”
仇元琛冷哼一声。
郁阳泽当没听见,乖乖从头念道:“令狐良剑、穹旻、仇元琛、南门明珠、俞霓、满上醉、凌晨、永思、琉璃……”
他念了九个,最后一个不知怎么,没第一时间说出来。
顾千秋替他顺当接了:“郁阳泽。”
郁阳泽有些含蓄地垂下目光,轻轻颔首。
这个名字被叫了几十年,谁都能喊,并无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