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献道:“也无所谓吧。我本来早都该死了,跟谁死不是死。”
顾千秋被他堵了个结结实实。
作为一个也死过的人,顾千秋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他曾经也那么讨厌?
然后得出结论:不对,应该只有呼延献那么讨厌。
这人的恶劣是骨子里的。
呼延献忽然感觉整理他头发的手一顿,然后有道轻声:“别死。”
只是颜子行声音很轻,都不知道是说给呼延献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好啊。”呼延献哄人总是手到擒来的,一句话里真真假假,他自己也不是很在乎,温柔道,“听你的,不死。”
颜子行没回应他。
顾千秋一扭头,就看见郁阳泽盯着他,分明有些谴责。
顾千秋理直气壮:“看什么?你师父我重活一次,比谁都惜命。你老老实实练剑,老仇老老实实当楼主,你师祖老老实实逗松鼠玩。我能活得把你们都送走了。”
郁阳泽表情有瞬间的怪异。
但顾千秋没发现。
因为他忽然一顿,然后皱眉,走到了那斗法失败的高僧尸体旁边,借光仔仔细细看了两眼。
“师父?”郁阳泽问。
不知怎么,顾千秋表情有点奇怪,指着那尸体说:“你觉得他熟悉么?是不是在哪见过啊?”
第87章
所有人都看着他。
顾千秋将郁阳泽一拽,看了一眼那高僧的尸体。
脸,不认识。
但是给人的感觉非常熟悉。
郁阳泽沉默了一下,然后对顾千秋点头,颜子行和呼延献都看着他,顾千秋斟酌了一下,才道:
“唔……呼延宗主,你可能还有一个活着的前任,开心么?”
颜子行:“……”
呼延献的重点明显是歪的:“这不能算前任吧?”
顾千秋长叹了一口气,道:“子行啊,老王八命硬,你有得磨了。”
没错,这个高僧虽然容貌不太相似,但是能看出来,就是后来那沧海书院的院主。
不知道是死而复活的。
还是真就实实在在活了那么多年。
虽然这概率也太大了,但顾千秋觉得,应该是前者。
沧海书院有《渡生录》,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没准儿老王八也是靠这个转生。
这几个全是魔头。
一个复活也就算了,现在怎么整整齐齐来共襄盛举了?
当今修真界吃得消么?
顾千秋一个念头接一个念头。
但呼延献似乎人之将死,并不太注意这个,冷漠地“哦”了一声,就起身来。
顾千秋刚一个“等”字还没出口,就是熟悉无比的天旋地转。
好在郁阳泽一把拉住了他,两个人抱在一起,好像风车一样呼啦啦地滚,也不知道究竟滚了多少圈,最终一起摔在地上。
郁阳泽给他当了垫背的,一声没吭。
顾千秋不以为他是坚强的好汉,还以为他是被甩晕了,强忍着头晕恶心想吐,七手八脚地胡乱一摸,忽然就摸到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
但他脑子尚不清醒,根本没反应过来。
顺着不太礼貌的角度和动作还打算继续,瞬间被郁阳泽一把抓住了手腕。
顾千秋欣喜道:“你还醒着?”
郁阳泽来不及管身上奇怪的反应,还没张嘴说话,顾千秋就一个翻身从他身上下去了,跪在另一边就开始干呕。
郁阳泽起身,给他拍后背,顺了顺气。
顺便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幻境。
呼延献和颜子行都不翼而飞。
但按照四幕戏的规矩,这肯定已经到最后一幕了,肯定会碰到鬼主颐。
那傻/逼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还是小心为上。
另外一边。
颜子行也是在地上滚得灰头土脸。
强忍着恶心爬起来,就发现周围的幻境非常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殿。
玛瑙明珠作灯、金银玉石为路,三人合抱的柱子上用鎏金铸就出栩栩如生的花鸟,殿中横流淌着一条浅红色的流水,酒香氤氲。
这应该是一个刚刚散去的宴会。
金杯银筷散落在地上,酒香肉香没有减少,只是已经没人了。
这也不对,因为在宴会的最中心,还有一个宴会的主人。
他醉倒在黄金台上,手边散落一个玛瑙酒杯,怀中抱着琵琶,偶尔拨弦,醉梦中还在唱歌,唱的是——
“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时不再来,百年忽我遒。”
“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求?”
颜子行绕过一切流觞曲水的繁华盛景。
走到呼延献身后。
他还维持着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像是条没有骨头的蛇一样,缠在颜子行身上,笑颜如花,亲昵地说:“你来看我了?”
颜子行轻声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呼延献说:“小颜将军,你不会以为我真的喝醉了吧?这只是幻境而已。”
这堪称莫名其妙的称呼,却直接让颜子行身上一僵,但很快被他掩饰下去。
“这是你从那寺庙出来之后?”
“差不多吧。二三十年。”
但呼延献其实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是也不重要。
“这里会发生什么?”
“哦,你看下去,就知道了。”
呼延献把他一推,自己就开始跳舞,醉了之后也没有规律的舞步,只是美人饮酒,更有随性风流的美意。
颜子行安安静静地看着。
只是他的目光和那些看客不一样,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他并不会因为美丽,而生出亲昵下流的冲动。
但也不会避之如蛇蝎、不敢睁眼。
他就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说欣赏,倒也有些难为他这个要了三十年饭的乞丐,但说他没欣赏,却也不尽然。
他看着这个人跳舞,他不会有其余念头。
忽然,呼延献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黄金色的东西,颜子行眼皮一跳,如闪电般出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那把金色的匕首插入呼延献的胸腔里,然后轻轻一抖,就落下一块肉来。
血淋淋的瞬间湿润了他的衣服,顺着白皙的皮肤流下来,甚至有一滴溅在他的唇边,一样猩红。
呼延献没动,轻轻把匕首丢在地上,还是含着三分笑意地说:“恨人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是中更有痴儿女。”
他就站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血汩汩流下,鲜活的心脏慢慢不再跳动,偏偏他在笑,像是一朵盛开的有毒的花,邀请之下锋芒毕露,红色金色织就了一场血腥又沉醉的幻梦。
就这幅场景,换个人来看肯定就在生出亲昵之前,先生出恐惧。
但颜子行坚定地走到他身边。
他脚步不急也不缓,似乎什么都没看见,就和寻常一样,下一瞬间开口没准儿就是说午膳吃些什么。
颜子行先是将呼延献的伤口流血止住,又为他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再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最终才把那匕首捡起来擦赶紧,却没还他,别在了自己后腰上。
呼延献被他搞得反而弄不清缘由。
不过他天生不是很关注别人,弄不清也懒得刨根问底、深思多虑,慢条斯理地说:“一会儿施禾颐就会过来。”
他没等颜子行的反应,却也没动弹。
被他抱着坐了一会儿。
这一瞬间,他居然不想喝酒、不想跳舞,也不想唱歌。
可以说,他什么都不想干,就坐在这里发呆——也就是这个时候,呼延献忽然发现颜子行身上有一股很淡的木头味。
不是那种焚烧过或者刚刚砍伐下来的灰烬或湿润味道,而是像老旧的木制家具。
大概是他身上的“机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