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那边的金乌发出小声的不满,“不是说好让我来说吗?”
素娥假装没听见。
顾千秋的笑意淡去:“穹旻亲自来了?”
金乌笑,很亲昵地说:“家主不必亲自到。我们会带顾哥哥你回去见他的。……顾哥哥,我和妹妹,都很想你。”
“既然没来……”顾千秋也含着莫名的笑意,缓缓说道。他忽然抄起轩辕,剑意如深潭之下游龙伏水,骤然乍破一点天光,“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金乌刚刚已经足够诧异了。
短短几天,能从一个毫无灵力的人,敢向他们两个同时发难的。
这进步飞速到堪称扶摇直上!
但是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顾千秋,一切就又都合理了起来。
顾千秋猛地飞身而上,郁阳泽眼疾手快、配合无间,顿时就将东白抢了回来,刚一转身,就看到了一个人……站在远处的院墙上。
今夜的月亮又圆又大,从这个角度看,就在那个人的身后,将他的身形勾勒得十分明显。
一点月光的清辉洒下来,落在他偏垂在一边的发尾上,透出三分诡异的温和和美丽。
那一瞬间,郁阳泽好似被一桶冰水从头浇下来,愣在原地,动弹不得。
而就在这个时候,素娥一只长箭已然出手,直指他的后心!
顾千秋不知道小徒弟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此时也别无选择,轩辕直接出手飞掷——
这一道剑光撕裂黑夜,闪亮如白昼,居然比那火箭还快,两者撞在一起,发出爆裂的声音。
郁阳泽猛然回神,看见顾千秋赤手空拳接住了金乌的凤凰台,双手瞬间被灼伤,发出刺啦啦的白烟。
“顾哥哥。”金乌还在笑,露出两颗很有侵略性的虎牙,“见见故人而已,你有什么不敢的?”
侠骨香瞬间就到,逼得金乌不得不暂时收回凤凰台!
顾千秋趁此机会,低声一句“轩辕”,长剑又回到他手中。
只是刚刚手掌皮肉已经被灼烧烂了,此时握着轩辕的剑柄,两者就呲啦啦地黏在一起。
就算听声音也知道,只要他松开手,就会被黏扯下一大块皮肉。
那一瞬间,郁阳泽的愧疚之意无与伦比。
虽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但是内心已经在一瞬间完成了抉择——一个堪称冷酷无情,却谁也不知道的抉择。
顾千秋意识到郁阳泽刚刚的走神,却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道:“把东白带走。”
郁阳泽摇了摇头,站在他身侧。
他少有这般忤逆自己的时候,顾千秋难免多看了他一眼,却没看出什么花来。
“我们是有朋友的。”金乌笑着说,听语气,还撒上娇了,“顾哥哥,旧府不远,就和我们走一趟吧。”
顾千秋平静道:“如果是穹旻想见我,让他自己来请。”
轩辕在他手中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顾千秋没察觉到痛似的,故意叹惋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跪在地上求我的时候,可不见穹旻如此硬气。”
此话一出,金乌和素娥悄悄对视了一眼,表情都不好看。
他们年纪尚小,并不知道穹旻和顾千秋年轻时候的往事……而且这种丢人的事情,就算真的有,穹旻也不可能让他们知道。
“既然来了,就都别走了。”顾千秋对着那边的墙檐上淡淡道,“小徒儿退下,看为师给你一打三。”
第102章
月皎疑非夜。
墙头上站着的人看不清面容,身后负着一把长剑,并未出鞘,却能隔着剑鞘感受到其剑锋凛冽的寒意和杀意。
他缓缓走过来。
郁阳泽抽出侠骨香。
金乌和素娥都迅速退到了三十米之外,并不敢和顾千秋离得太近,看着那个人一步一步,走来。
走到这边,月光终于不被葳蕤的草木挡住了,落在他的半边侧脸上,是个俊朗的……少年。
他皮肤透得很白,头发随便编了一下,松垮地搭在左边肩膀上,冷冷地看着郁阳泽。
只看着郁阳泽。
顾千秋有些意外:“是你?”
这少年居然是当初在琉璃寺内跟顾千秋同分坐一块石头的少年。
当时还以为他是个路人,没想到……他和郁阳泽有什么过节?
看他眼中杀意太重,顾千秋轻飘飘把郁阳泽扒拉到他背后,道:“敢问阁下?”
郁阳泽握着侠骨香,握得死紧,有些不为人知的紧张。
良久,少年终于说话了:“你还活着。”
他的声音有些低,而且吐字模糊,男女莫辨似的。
这人说话太有指向性了。
顾千秋下意识就以为他在和自己说话,脑子飞速旋转——又没想起来。
怎么搞得?
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但是随即顾千秋发现,他看的人,自始至终都是郁阳泽。
“盛休。”那个少年平静但是充满杀意地说,“那你我之间的事情,没有结束。”
这个名字一出,顾千秋当即知道发生了什么。
脑中先是一愧疚,眼中却难免闪过了一丝杀意。
全怪这少年赤裸裸的敌意,搞得顾盟主下意识护短,一瞬间连公义天理、大道正途都忘了干净。
只觉得郁阳泽不能落在他手里。
“盛休?”金乌在后面看热闹不嫌事大,拔高了声音笑,“小妹,第五兄弟说的,不会是那个……盛休吧?”
素娥这次很给他面子:“是的吧。”
金乌悠悠道:“蓬莱书院当年的小弟子叛出师门、暗杀师兄、欺师灭祖一事,可谓名震江湖、人尽皆知啊。但是我猜谁也想不到,这盛休……居然会是顾盟主的首徒。”
第五程看向“季清光”。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别人点出来,还是有些情绪翻涌。
“顾盟主。”第五程行了个很规矩的礼,又抬眸,眼中闪烁着摄人的寒光,“久仰。”
“……”
顾千秋面对债主,也不好当场把他打死,结个死仇——虽然现在看起来也差不多了——但是老王八咬人还是很痛的。
“第五少侠,此事我已经全然知晓。全是阳泽年少时、处事鲁莽,我已经训过他了。”
顾千秋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他偷走蓬莱书院的至宝是不争的事实,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尽力赔偿你们。若第五少侠愿意,尽管开口。或者让你师尊来跟我谈。好么?”
他一副如沐春风的样子,尽量把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
可这个样子落在第五程眼里,却更加不顺眼了。
第五程看向郁阳泽,嗓音发涩:“就因为这个?”
这少年是个偏阴柔的长相,或者说,身上更多的是偏阴柔的气质。
轮廓流畅,五官精巧,微微蹙着眉看人时,就徒生一股幽怨。
“你到蓬莱之后,我何时亏待过你?师父何时亏待过你?郎本师弟他……又何时亏待过你?”
大概是情绪压抑得久了,他此时一说话,就有些控制不住,双目赤红地几乎落下泪来。
八卦就在面前,金乌和素娥此时都假装自己是个没嘴的葫芦,静悄悄往旁边一站,希望他们能多说一点。
顾千秋想把他们先赶走,但此时又怕第五程对郁阳泽发难。
虽说只是一个良玉榜上的少年,打起来的话绝对不是郁阳泽的对手。
但毕竟两人之间有渊源,顾千秋不确定郁阳泽敢不敢下手。
第五程说完之后,就去看郁阳泽的眼睛——但没有。
那眼中什么都没有。
没有愧疚、没有挣扎、没有狠绝、没有怀念。
郁阳泽平静地看着他,就像是看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株草木。
这个反应几乎让诘问的第五程崩溃,他猛然抽出剑来!
顾千秋快速站到两人中间,虽还是息事宁人的和善语气,但神情已经冷了下来:
“第五少侠,此事不是你与他的恩怨,而是项良与我的。《渡生录》最终是用在我身上,那这个债,理应由我来偿。请你师尊来,好么?”
“……”看第五程的表情,明显是不好。
他似乎完全不能理解:一个朝夕相处了很久的人,同为师兄弟,是如何能做到如此绝情?
“顾哥哥。”这个时候,金乌贱嗖嗖地开口了,悠哉悠哉地表示,“我们今夜是奉家主之命,请顾哥哥去旧府一叙的。看了个八卦,也算意外之喜,但……”
他话说到一半,顾千秋的长剑携势已经劈下!
这一剑之中似乎凝聚了他难以言明的怒意,与之前灵巧轻盈的剑意背道而驰,显出几分轩辕之势!
金乌瞳孔一缩,下意识就出了原形,展翅飞跃到三里之外,没忍住痛嘶了一声。
“……嘶。”金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从一只金光大鸟变回人形,捂着自己不断流血的胳膊,笑意也冷了下来,“顾哥哥,你好无情啊。”
刚刚凤凰出世,金光照亮了一隅黑色的天穹,又迅速黯淡下去,所有光芒都被吸入轩辕剑之中。
顾千秋轻飘飘地说:“我跟你们也没什么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