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千秋缓缓呼出一口气。
“哈,你没人要,我可是还有人等着我回家的。谁要跟你死在一起?”
顾千秋将腹部的伤捆结实了,又活动活动了筋骨,半好笑半无奈地说:“你要死,我就再赐你一次,多大点事啊?”
男人眼中闪着兴奋的光,飞扑上来!
他就像是个遍体鳞伤、但是神采奕奕的野兽,也许这一刻他并不是为了捕食,而是狩猎者的天性让他如此。
没人任何思考,只是血肉之间的搏斗。
两人都没武器,只剩下悍勇了,在无边血海旁边的砂砾堆上角力,不死不休的魄力。
顾千秋在心中默默数好时间。
这里未知的光源是永恒不变的,进入到这里之后,只能靠着心里的不断默数,不然就会再也辨不清时间。
顾千秋被摔在地上,就地滚过,再度翻身,那些碎碎的骨质颗粒贴着他的肉过去,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忽然,他朝着远处开始狂奔!
这里所有的一切只有幽深的血海,光源也是在这边,离开这个碎骨海岸,就是一片不可测的漆黑。
顾千秋却没有一丝犹豫,直冲进去。
而那神经病果然不负他所望,也是完全没思考黑暗之中是什么,跟着冲了进来。
顾千秋轻轻回眸,再度加速。
愿上天保佑吧!
“咳咳!”殷凝月上前一把拽住半跪在地的郁阳泽,“郁少侠?你没事吧?!”
郁阳泽用轩辕杵地借力,摇了摇头。
两人都是一身的伤,谁也没比谁好一点。
殷凝月猛地咳出了一口血,手上却毫不犹豫地拉起郁阳泽,道:“这边,快过来。秋珂和不二庄的人杀了城卫,你先走。”
郁阳泽却摇了摇头。
殷凝月本是世间最温和的性子,此时却握着剑,带着郁阳泽,就要杀出一条血路来!
“别废话,我在这里的灵力没有被压制多少!”她难得疾言厉色,“你伤太重了!你先出去,我会去找季、找顾千秋的!”
郁阳泽强行将涌上来的破碎内脏和血液都逼了回去,却还是执拗地甩开了手。
今夜就算他侥幸活下来了。
但顾千秋有一点差池,他也还是要死的。
于是郁阳泽将轩辕握紧,反手捅死一个围上来的马贼,另一只手拉住殷凝月,不由分说地往城门方向走去。
这条路有不二庄保驾,城中基本畅通。
两人虽然拉拉扯扯,但是行动速度不慢,很快就到城门口。
殷凝月想要推他:“你先走。”
但郁阳泽不由分说地拦住,反而将殷凝月往城门外推。
“你做什么?!”殷凝月喝。
“……送你出去。”郁阳泽破碎的咳嗽都被压到最低,以至于听起来,声音还是沉稳而可靠的,“你不必死在这里。”
殷凝月当场就挣脱开了!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就该死在这里?!你的灵力还剩下多少?之前又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听我的,千秋不会想看到你也死在这里的,仙盟的人很快就到!你先出去啊!”
两人推攘半天,谁也没执拗过谁。
这时,城门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喝:“那谁!干什么呢?!给我松手!!”
下一秒,秋珂心急如焚,踩着城墙几个跳跃就落了地,疾风暴雨一般刮进两人中间。
“松手啊!”秋珂崩溃大叫。
可见她是真的心急了,连平时笑面虎的模样都装不出来,更顾不得装模做样地喊什么“代盟主大人”。
两人都下意识松开了手。
秋珂崩溃地说:“代盟主啊,你有自己的心上人,干嘛拉我的?!老娘连想跟她死在一起的梦想都不能被满足吗?!”
他们吵吵嚷嚷,此时正巧带着第五程赶奔而来的公仪濛也崩溃了:
“你们要吵架能不能看点场合啊?!”
一只白虎猛地从黑暗中扑出来,将一个试图射暗箭的马贼扑倒在地,一口咬住脖颈。
公仪濛绝望大喊:“快跑啊!”
廖承望和其他人护着一堆百姓,走了最偏远的小路,顺着城墙根摸了过来。
好巧不巧的,正好也是这个时候到了。
一群人刚好齐聚,公仪濛直接开口:“咱们先走!等仙盟来人,再一起杀回来啊!”
她带着人就要先出门,还不忘回手拉住了第五程。
但刚迈出一步,她脚下就一个踉跄,很清脆的一声“咔吧”响,骨节断裂和关节粉碎的声音——是上次没好的旧伤。
第五程瞬间扶住她,公仪濛脸疼得轻轻抽了一下,弯下腰省力,却还是先道:“你们先走,不二庄的人就在门那边接应。”
第五程扶着她,心里的愧疚,无以言表。
“你怎么样?”他皱着眉,“别慌,我背你出去。”
“无事无事。”公仪濛疼得呲牙咧嘴,指着一个墙根角落,“你扶我到那里去。”
一瘸一拐过去,公仪濛往墙根底下一坐,就道:“你先出去,不用管我。”
她膝盖的位置的衣服已经完全血红,按照刚才扶她的感觉来判断,两只膝盖都已经完全用不上力气了。
第五程也是筋疲力竭,直接跪坐在她面前,很安静、也很伤感地看着她。
“……嘶。”
公仪濛顺手摸了把刀,将自己腿上的布料都给划开,只见膝盖处完全粉碎,彻底难动。
身上没有伤药,她专心致志地看着伤口。
也就没注意到第五程那温和而悲伤的神情。
“嘶!”她呲牙咧嘴地一抬头,“——你怎么还没走?”
第五程却慢吞吞地挪到了她旁边,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很轻而易举地下定了决心。
“我也不走。”
他说话的时候,角度正好,月色有些落在他的眼眸中,温和而莹润的光。
而且那投影的黑暗,也恰到好处地掩住了他颈间的狰狞剑痕,好似一切都是如此恰到好处的结束。
“你在这里。我无处可去了。”
公仪濛脸色几变,最终落在一个奇怪的表情上,连珠炮似的:“什么‘也不走’?谁不走?我马上就走!”
她歇了口力气,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铜钱,在她手中化形,变成了一个……很巧怪的机关。
之间她连灵力都没调动,稀里哗啦地上手,就将那机关装在了自己的膝盖连接小腿的位置,“咔哒”一声响,严丝合缝。
接着,公仪濛就站起来了。
不光站起来了,她还原地蹦跶了两下,还很得意地翻跟斗、做了个高难度动作。
“上次结束,我就有所准备,哈,果然让我蒙到题了!怎么样?我的手艺不错吧?!”
第一次近距离得见天机的神奇,第五程差点要背过气去。
只瞬间,他就从耳垂红到了耳廓。
忽然没了赴死的勇气,第五程简直羞愧难堪,默不作声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去。
公仪濛很没礼貌地蹲到他面前,亲手抚开了他的眉心,笑吟吟地说:“第五少侠,快些逃命吧,那些话,我暂时就当没听见。”
第五程被她拉着起身,猛然听见这句,不由又顿了一下:“……暂时?”
公仪濛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万一我们都有命活着回去。日后山高水远、日月悠长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第五程脚步又一顿:“什、什么?”
公仪濛回手将慢一步的他扯到自己身边,自己又低头掏出一枚铜钱,将一个和刚才类似的机关装在自己的小臂和手背上,神色认真。
却在回答问题的时候,又直率、坦然地说道:“我说,万一咱们能活下来的话,没准儿日后我会喜欢上你。到时候我就会翻今晚的旧账!”
从来看重礼仪的蓬莱沧海书院大弟子,也只有在今夜月色正好、死期将至的瞬间,说出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却没想到,居然会被她这么重复!
“诶?害羞么?”公仪濛看着他,没开过窍的脑袋忽然灵光了一下,“我是不是不应该直接说出来?!”
第五程:“……”
公仪濛认认真真地道歉:“对不起!”
第五程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不想和她再说这个话题了——
如果是曾经的他,发乎情、止乎礼,若喜欢她的话,必然堂堂正正地追求。
但事与愿违,多遭变故,已经将他的性格拧巴得不成样子,他既希望公仪濛不要再说,却又希望……她能再不讲道理一点。
公仪濛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盯着他,又硬生生地将第五程的耳垂给看红了,小脑袋瓜“崩”地一亮。
“我知道了!”公仪濛说,认认真真地说,“你不要觉得我会讨厌你,我是个是非分明的人。项良做的事既与你无关,沧海书院出征不二庄你也毫不知情,我不会迁怒的。”
第五程很小声地:“……谢谢。”
公仪濛笑起来,露出两颗漂亮的小虎牙,又还想说什么,忽然只听一声巨响!
轰隆!
是城门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