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早都湮灭掉了的莲花忽然一亮,又重新开在琉璃身下,满上醉猝然抬袖遮脸,命也在旁边伸手去抓,却没来得及。
下一秒,满上醉已经消失不见了。
命“啧”了一声,蹲下。
满上醉往后退了一步,发觉自己出现在了个完全没见过的异世界,命也不知所踪。
周围环境广阔而平坦,不见丛山峻岭、险恶山水,空气也是最令人舒适的温度和湿度,柔软的风,令人心旷神怡。
“……”满上醉无声叹息,继而不住埋怨道,“怎么也不抓住我?出事了怎么办?”
她一步走出,才发现脚下的细沙居然全都是柔软的黄金碎末,金沙底下还掩盖着无数奇珍异宝,香洁光明、微妙奇丽。
再一抬头,金海之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宫殿、楼阁、讲堂、经舍……富丽堂皇。
满上醉路过一个七宝池功德水,随手薅了一把,那透明的水光变成七彩色,顺着她的指缝缓缓流出去了。
“……远离黑暗和污秽的极乐世界么?”
满上醉走进最大的那个佛堂,摇头发笑。
“何苦拽我来哉?”
佛堂之内,无数佛陀位列两侧,三十三重法相各现,弥勒笑脸、怒目金刚、慈悲菩萨、因果罗汉……
最正中的莲座上则坐着个慈眉善目的尊者,六丈金身,自性所生之般若之光能除一切贪垢欲望,智慧威德无穷,光芒万丈。
殿下则跪坐着个和尚,红白袈裟,沐浴在念佛经声之中,低眉垂目,五官平和。
满上醉像是个误入圣地的女妖精。
或者,还是像个女鬼吧,见不得天光阳气似的,把自己的小伞歪了一下,没有直视佛祖,行到琉璃身侧,偏头。
她看不懂西方极乐世界的仪式,不知道他是不是正在成佛、或者已经成佛。
于是就这么大逆不道地问他:“你想留在这里么?还是回到现世里去?”
琉璃垂着眼,先看见一圈百色的裙摆如花开,再上就是一群翩翩的蝴蝶,绕在满上醉的周身,像是一层梦幻的屏障。
满殿神佛都睁开了眼,盯着满上醉。
满上醉蹲下了,撑着伞像个小蘑菇似的,不看那些佛陀,再问琉璃:“别成佛了,圆满化身、断情绝爱,有什么意思?”
琉璃看着她,眼神冷冷的。
满上醉用伞将他也遮进来,半边的阴影遮住了堂上佛光,将琉璃的半张侧脸映得半明半晦,瞳色深深。
她凑近,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当初就选了成佛,今日也选么?……好吧。”
满上醉起身,对着满殿怒目的神佛微微欠身,礼貌地伸手,一只蝴蝶便要从琉璃的前胸飞出来。
唰。
空气微微翕动,琉璃伸手抓住了那只蝴蝶,所有佛陀都露出了可惜的恼怒的目光。
琉璃缓缓起身,说道:“我选他。”
哗——
灵光宝殿一瞬间变得无比暗淡,首座莲花宝垫上的佛祖已经消失不见,周遭的佛陀菩萨们也最后看了琉璃一眼,佛光逐渐从高处熄灭、熄灭,一室暗淡。
满上醉似乎轻笑了一下。
她举着自己的小伞,心情不错,率先出了这佛堂。
只见外面的金沙海已经变成了货真价实的泥沙,宫殿坍塌、楼观倾倒、讲堂颓败,宝珠宝玉宝铃失了颜色、哑了声音,七宝池中莲花死绝,功德水酸涩,热风吹过他们的衣袍。
满上醉回头看了一眼,没忍住轻笑。
看来,姓顾的真的很有魅力呢。
就在这时,西方梵境的天边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痕,下一秒,这个世界骤然崩塌,命提着刀站在外面,略微挑眉。
满上醉将小伞歪在肩膀上,又叹又怨:“刚刚满殿的活佛,真是吓死我了。你来得好慢。”
命却完全不搭她的呛——不是那种故意的忽视,而是有点像是小孩子,眼中只会看见自己想要注意的那一部分。
命看着坑底的和尚的尸体。
他身体底下的莲花已经完全不见踪迹了,取而代之的确实无数只半透明的蝴蝶,在月光下似乎能携着月色,围着它翩翩起舞。
下一秒,琉璃睁开了眼睛。
再一抬头,整个场地已经完全没有人了。
琉璃顿了一会儿,才缓慢起身,忽然看见自己手背上多出了一只蝴蝶的刻痕,就深深烙印在其间。
这一瞬间,琉璃忽然意识到,之前刚见到顾千秋时,他为何会要看自己的手背。
一只蝴蝶。
他身上的袈裟暗淡了,被他脱丢在地上,就着着他之前那身老旧的僧袍。
琉璃又摸了摸自己的额间。
光洁如新,轩辕留下的剑痕,完全没有留下任何一点痕迹。
他缓缓、缓缓朝着黑暗中走去。
不久之后,满上醉和命又出现在原地。
两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满上醉假装叹息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那诗是这么念的对么?”
命:“……我怎么知道?”
满上醉又道:“也是。真的有很多人喜欢那个人啊。”
命:“是么?我不觉得。”
他们很喜欢,但他们又都不够喜欢。
满上醉彻底跟他无话可说,哀怨道:“走吧走吧,尊主上的命令,咱们还要去一趟黄泉呢。”
命抬脚就走。
路过另外两具尸体的时候,满上醉忽然脚步顿了一下,似乎还有点人情味地看了一眼。
命回头。
满上醉说:“这两个……”
命说:“算了吧。这种人多得是。”
满上醉说:“也是。”
两人没有留恋地离开了。
同一轮月色之下。
郁阳泽身后负侠骨香,准备出发。
仇鲲鹏就站在旁边,想了想,还是开口劝道:“那鬼东西骑一尺青走的,天下偌大,你上哪里去找?”
郁阳泽回答:“我知道他会去哪里。”
小孩儿的表情虽然很平静、语气也很平静,但无论怎么看,都像是山雨欲来的前兆。
就算仇鲲鹏是个老江湖了,也从中看出几分“不好招惹”来——
再一联想到顾千秋落荒而逃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他偷偷把徒弟睡了,不想负责,欠一屁股风流债,跑了!
仇鲲鹏拿着烟斗的手就一抖。
替顾千秋抖的。
而至此,仇鲲鹏也再不敢拦了。
非但不拦,还亲自请了一下,默默鼓励他能够将那姓顾的痛打一顿。
郁阳泽平静地上路了。
出门之后,他发觉今晚是个满月,月色明朗,有一只小小的飞鸟划过月色前的云层,留下那淡淡的痕迹,落进了离恨楼中。
颜子行一伸手,小云雀落在他的手腕上。
仔细一看,那灵巧至极的小雀鸟居然是木制的,眼眶中没有眼睛,却会宛如真正鸟类地歪头,像在打量什么。
呼延献披着一件能至脚踝的粉色大氅,靠在廊柱上赏雪。
虽然是剑修之宗门,但是行在其中却宛如到了江南的园林,一步一景,雪落在结着薄冰的平湖上,周围是常绿的盆栽,还有怪石。
呼延献并不怕冷,有些微风将雪吹到了他的睫毛上,被他眨眼抖掉,问道:“顾千秋的信么?”
颜子行将信件展开,直接递给呼延献。
呼延献没接:“你念给我听。”
颜子行就把信粗读了一遍,道:“是啊,他让你去收复合欢宗,我去收复黄泉。”
呼延献没忍住,莞尔一笑:“……他还真看得起我们。”
信件被颜子行用灵力震碎了。
呼延献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忽然扭头看向颜子行,往上斜挑的眼尾带着万种风情,将院中的寒雪都给看化了。
颜子行喉咙微微动了一下。
呼延献还是继续看他,笑意加深了一点。
颜子行有些招架不住地扭开头。
呼延献呼了一口气,问道:“为什么不看我?要去看那个石头?石头比我漂亮么?”
颜子行只好将目光挪回来。
呼延献将大氅拢了一下,又被微风吹来的雪拂在睫毛上,猝然开口:“如果你不亲我的话,我就回房间了。”
颜子行:“……”
稍稍用力,呼延献被推到廊柱后面,大部分的风雪都被颜子行挡住了。
两人对视。
呼延献一抬手,圈住颜子行的脖颈,大氅的系带松了,衣服直接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