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流拿着一件衣服要走,忽然又转回身来,缓缓问道:“顾盟主,你就这么把数枝雪和千秋同悲剑式教给我,不会是事成之后、没打算让我活着离开吧?”
顾千秋嗤笑:“上外面打听打听,从黄泉鬼蜮到合欢宗,我教过的人还少了?”
易流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晌。
终于,这个女子的眉眼都舒缓下来,眼尾向下搭着,轻声道:“顾盟主,十二年之前,你为修真界自刎祭天一事,我一直铭记于心。相信你不是那种滥杀无辜、背信弃义之人,所以……还请高抬贵手,放我和哥哥一条生路。”
顾千秋颔首:“如你所愿。”
他没有继续说别的话,没有哄骗和保证,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重如千金。
易流拿着衣服,缓缓进门。
就在她进入浴室的前一刻,顾千秋忽然开口:“你也不用太感动了。我将数枝雪给你,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而是因为我相信我自己。我说话算话,你也少耍小聪明。”
易流没有回头,只提了一下嘴角。
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情绪。
与此同时,黄泉。
鬼夜长安一片破败,原本整齐的街道全是碎石塌墙破布瓦砾,烟尘四起,光源暗淡。
鬼众惊慌逃窜,可剩下的这些却已经是没有什么能力的老弱病残了。
更多的恶鬼,毫不犹豫地选择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冲入了人间,危祸生灵。
他们成群地躲在破败的墙胚底下,惊慌的喊叫也早都变成了沉默,只抬着无助而麻木的目光,看着鬼长安的中心——无垢楼。
那巨型的吊脚楼已经倒塌了大半,残破不堪,怎么看都不能是当初那个琳琅满目、雕龙画风的楼阁。
琉璃曾经想要的,比三十三层离恨天还要再高一层的天,现在也全都化作梦幻泡影了。
地底下的楼,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没有日月,鬼夜长安的珠宝蒙尘,只见天幕边忽然游过了一个巨大的东西,像是一条巨型的、生者翅膀的鱼。
下一秒,砰!
颜子行从半空中坠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溅起无尽尘土。“咳咳、咳……”
一个身影忽然撕裂云层,手中提着黑玉色的长刀,将那只铺天盖地的怪鱼给一刀斩落!
轰隆!
咯、咯、咯……
一连串的机关破碎的声音,那巨型天机猛然消散,鲲鹏陨落,铜钱靠着最后一点灵力飞进了颜子行的手中。
但铜钱刚刚被他接到,就碎裂成齑粉。
“这边,这边。”一个人在用尽全力拖颜子行,“颜公子……咳咳咳……”
第五程浑身都是血和泥,咬牙费力了半晌,也没把颜子行拽过来。
只见那人提着刀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颜子行将第五程推了一下:“走。”
最终,那个人终于走到了有光的地方,照出他冷漠、不屑的侧脸的目光。
他垂眼看了颜子行一眼,又抬眸看了第五程一眼,似乎两人都没让他提起什么兴趣。
男人单手举起手中的长刀,劈下!
就在这时,他身后有一道剑光雪亮,几乎斩破整个鬼夜长安的灰败。
男人眼中瞬间闪出兴奋的光芒,侧身闪躲,继而长刀横斩而去,铛!
两个武器相交,撞出一连串的火花。
男人看清了对方的脸,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继而手腕一动,一股巨力直接将那人震了出去。
“你怎么会他的剑法?”
磋磨站在十步之外,冷漠地看着他。
趁此机会,第五程终于将颜子行拖动了几步,将人藏在一块倒塌的墙胚后面。
虽然这样应该也是于事无补。
但总归心理上有些安慰。
“颜公子,你没事吧?咳咳……”
“……死不了,别担心。”
墙外,男人将刀搭在自己的肩上,很随性地往前走,但是压迫力十足:“喂,问你话呢,你怎么会他的剑法?”
磋磨的反应是将墨剑横在身前,飞鸟坠子一晃,是个基础的起手式。
他身上还穿着绣夕阳纹的乌衣,好似那阳光可以普照在鬼夜长安之内,破除邪祟。
男人露出讽刺的笑容:“原来是个哑巴。没关系,反正你这一剑也很丢他的脸,我就做做好事,替他清理门户了。”
说罢,他举起长刀、汇聚天下刀气,携不可反抗之势重重一劈!
第170章
铛!
刀剑相撞,相持几秒,那宝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咔擦”脆响,碎了个干干净净。
磋磨握着仅存的剑柄,尚来不及后退,只见那黑衣男人刀势一点都没收,反而是更加欺身上来,直接切他的脖颈!
磋磨将那剑柄往前一送,狼狈躲开。
只见他身后忽然亮起了一道黑光。
不知是怎么回事,这黑光居然在一片黑暗之中分外显眼,而且是无数细碎的光点拼成细长的一道,直取男人的后脑!
男人不得不回手,收刀防御。
磋磨趁此机会,连滚带爬地翻出去,站到一边又从废墟之中摸出了一把短剑,暂时用这个来防身了。
“咳咳……”颜子行被第五程扶起来,借着力往黑暗中一看,轻声道:“凌晨。”
黑暗之中走出一道身影,缓缓的,终于站到了有些光源的地方。
可见此人面色灰白、形销骨立,一双眼睛半死不活地看过来时,里面只有难以言喻的死气沉沉,像是天黑时的暮色,雾蒙蒙的。
面见天碑无上的人物,第五程莫名有些紧张——当然更多的,是不知道这人立场如何。
男人将刀随手提着,挑眉:“凌晨?”
凌晨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似乎已经变成了一具会行走的尸体,连情绪都平淡无波。
“……”颜子行忽然眯了一下眼睛,反手一把抓住第五程的胳膊,厉声道:“快走!”
男人一回头,喝道:“别走!”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就能感触到脸上轻微的一凉,像是有雾蒙蒙的雨从四面八方吹来,又不过两三个呼吸,这雨骤然变大,像是吹面而来的瓢泼。
又忽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声的啼哭,哀怨而缠绵,婉转又悠扬。
凌晨的嘴唇没有动,但是这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断绝,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像有个女鬼就贴在他们耳边似的。
第五程:“……”
颜子行咳嗽了一声,忽然苦笑了一下,对这小傻.逼说:“他开天命了。”
第五程:“……”
按照他的理解,“天命”不应该是打到最后、打急眼了的情况下才拿出来的杀手锏么?
怎么有人一上来就是这么不要命的打法?!
颜子行掏出身上最后的天机,是一只巨大的瓢虫,两人缩在天机底下,那些雨滴“哒哒哒”地捶打在瓢虫的甲壳上。
命则把刀一扛,用灵力硬生生震开了所有扑面而来的雨,在“山鬼啼风雨”的天命范围之内,又硬生生地撕出了一片小天地。
他的表情非常平静,还挂着淡淡的嘲笑。
大概是仗着黑暗之中没人能看见他因用力而手背上微微鼓起的血管,和默默咬紧的后牙。
“干嘛啊?鬼主,这么大仇?”男人笑着,故意用粘腻腻的语气说,“是在嫉妒我和千秋的关系么?”
这一言既出,凌晨的表情果然微变。
他静静地盯着男人,任凭风雨飘摇、光线晦暗,终于开口了:“……你是谁?”
凌晨的声音已经变了,更加低沉和发涩,好像百来年没开过口的那种情况,嘶哑难听。
男人嘴贱道:“你不认识我,很正常。但是你应该知道这些剑法吧?”
他拿着一把长刀,哗哗哗地比了几下。
这些动作,在外行人眼里看起来,可能只是几个不着调的动作。
但是凌晨看起来,却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顾千秋的千秋同悲剑式。
虽然拿的是刀、动作并不完整、也有一些是他没见过的剑式,但事实如此明晰。
男人用矫揉造作的声音道:“鬼主大人,人家已经是顾盟主的新宠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古新人胜旧人,前浪死在沙滩上。”
凌晨:“……”
磋磨:“……”
颜子行和第五程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三分震惊——
当时他们怎么没发现这男人这么神经病?
颜子行被第五程扶着,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喊道:“凌晨!他是千秋的仇人,请务必要弄死他!”
凌晨:“……”
其实不用他多说,凌晨也会选择弄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