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阳泽余怒难消,生怕行差踏错,翻身将顾千秋猛一推,就要先走。
顾千秋是不清醒。
他却是此生都没有如此清醒过。
若当真一醉方休、凭心而动,天晨日出之后,他还能和顾千秋有关系吗?某人不躲他到天涯海角才有鬼了!
但顾千秋不依不饶地拉住他。
郁阳泽站在床边,被从身后攥住手腕,用出了极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回头去看。
但此时他若回头,便能看见顾千秋眸中有坚定的光,好似熊熊的火在烧——
姓顾的也是此生最清醒时刻。
“……阳泽。”
顾千秋丝毫不敢松一点力气。
“阳泽,我没……”
郁阳泽顿生悲哀,却怒火滔天,猛地一甩袖子!
若是当真想清楚了,若是当真要与他结为道侣,为何喝酒带醉!
这叫他如何敢安心接受?!
然他要甩手,顾千秋却不让,两人就这么拉扯了起来。
只听“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地而碎,稀里哗啦的像是瓷器。
郁阳泽猛地回头,瞳孔一缩:
“别捡!”
顾千秋一抬头。来不及了。
只见一朵莹莹之花带着皎洁的月光之色,落下微微颤影,已经消散在了顾千秋的指尖。
姓顾的还在走神:“这是……月影花?”
面前一个巨大的博古架,属于问心生内最繁杂的装饰了。
但架上除了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月影花,其余什么宝贝都没有。
顾千秋记得,这是每年郁阳泽生辰时,自己送他的礼物。
郁阳泽很喜欢。
姓顾的还有点心虚:“……别、别难过,回头我赔给你,赔多少都行,别生气啊。”
郁阳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顾千秋还在念叨:“真的,我说话算话。月影花而已,北海有得是……唔…好热,我可能真的有点喝多了,但小阳泽,你信我,我很清醒的!”
清醒得都开始说梦话了!
郁阳泽颤抖地扶住顾千秋,卡住手腕,就要往他体内传内力。
但徒弟哪里是师父的对手?
顾千秋不愿意,数枝雪就霸道的将所有入侵的内力都绞杀干净了,连点渣子都没剩。
反而,顾千秋还一伸手,把郁阳泽的手腕给抓住了。
这次抓得死死的。
“……”郁阳泽更加绝望了,哑着声音问道,“师父,你有感觉哪里不对吗?”
顾千秋想也没想,答了:“热!”
郁阳泽已经绝望到最顶峰,变得宛如音容犹在的超脱了,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惊悚的话:“师父,那是春.药。”
顾千秋:“……啊?”
顾千秋被一句话吓清醒了,回头看着一屋子的月影花,它们繁盛生长,每一朵紫色的花瓣都在月色下闪着妖异的光。
顾千秋:“……啊!”
这种东西怎么可以随便就摆在外面!让人看到了、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
哎呀,你个浓眉大眼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你你你,年纪轻轻的你……
不对,花好像是我送的。
顾千秋彻底失去灵魂,表情呆滞,动作僵硬。
所以、所以……
所以过去的几十年里,小徒弟的每个生辰都会收到他的催.情.药。
这跟邀请他上床有什么区别?
顾千秋忽然感觉人生无望。
一头撞死算了。
大概是因为真的喝多了,想到这里,顾千秋绝望地一扭头,就真的去撞柱子了!
郁阳泽一把拽住他:“做什么?”
顾千秋软手软脚的,没一点力气,准确无误地掉进郁阳泽怀里,痛苦地说:“寻死。”
郁阳泽:“……倒也不必。”
郁阳泽把顾千秋按回床上,心平气和地说:“师父,数枝雪可涤荡浊气,你试着从神阙穴调动一下,游走周身……”
顾千秋一把年纪,今晚也是豁出去了,酒壮怂人胆,老脸不要地装可怜:“不要。”
郁阳泽:“……你喝醉了。”
顾千秋用被子盖住大半张脸,却偷偷伸出一只手,抓住郁阳泽的手腕,露出一双眼睛,更可怜地说:“你要走么?”
那郁阳泽哪儿见过这个场面?
你就拿这个考验徒弟?!
大概只坚持了三秒钟,郁阳泽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跟自己作对,特别是眼前月影花色如异。
顾千秋察觉到他僵硬,起身从后面抱住郁阳泽的腰,轻轻贴在他后背上说:“别拒绝我了,小阳泽,你再拒绝我,我就真的…真的没有勇气了……”
郁阳泽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心绪起伏如波涛,愤怒已经全部消散,剩下的就只有苦涩了。
他拒绝不了。
郁阳泽深知自己就是这般货色了,再下流、再低贱、再趁人之危,就如此吧,就算明日太阳初升之后,顾千秋一剑将他刺死,也就如此吧!
孤注一掷之后,郁阳泽从博古架上又摸了一朵月影花。
“师父,不要怪我。”
花味,酒味,异香扑鼻,浮动在空气中能叫人长醉不醒。月光,星光,抖落在顾千秋潋滟如水的眼睛里。
顾千秋坐在床边,郁阳泽就跪坐在他的床前,月影花已经流遍了血管,他仰着头,虔诚地去靠近、靠近,就像是曾经无数次站在惊虹山底仰望那道身影,高悬在天边,天下人可望而不可即。
但顾千秋微微低下头来,距离便在瞬间清零,即刻唇齿相交。
酒香更明显了,是醉意。
这个吻虔诚而崇敬,跟上次的激烈和决绝都不一样。
夙愿清偿,缠绵之中的酸涩也变成星星点点的甜意,酸甜相交,直让人想落下泪来。
顾千秋伸手,替他擦掉眼泪,迷迷糊糊地说:“嗯……不怪你。”
这个吻很长、很长,少年时期所有的酸涩岁月都被融在其中。
郁阳泽仰着头,涌出的眼泪都被擦去,他的神明亲吻他,月光摇曳,他居然真的靠近了。
郁阳泽缓缓向上。
乌黑发梢被他缠绕在指尖,像是一圈黑玉戒指,凑近,有股月色的味道,难形容,那种凝露、草木、花香、酒味……都醉人。
鼻息相闻,欲望融化在彼此相贴的肌肤上,月光下轻轻颤、汗涔涔,火焰焚过全身,烧透欢愉的底色,绯似红玉,起伏如剔透琉璃。
顾千秋的脑子迟钝了。
在喘息的间隙问:
“……你爱我么?”
“我爱你。”
“……你爱我么?”
“我爱你。”
“……你爱我么?”
“我爱你。”
这种没营养的重复对话,不时就要发生一次,一次又一次。
顾千秋眼神涣散、凝聚,又涣散、又凝聚,每每有了一些理智,他就要问:“你爱我么?”
不过,他每次都会得到郁阳泽肯定的答案:“我爱你。”
数百次,明确的答案。
顾千秋不是满意了。
他睡着了。
郁阳泽把他抱在怀中。
月色从窗棂中照进来,顾千秋侧脸如明玉透着淡粉,还有没干的汗涔涔,更像是如露的暖玉。
可他眉头轻轻蹙着,睡也不安稳,被郁阳泽吻开,又贴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一遍又一遍。
顾千秋这才终于安稳些。
月色照襟,暖玉生烟,郁阳泽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定。
让所有的苦涩、心酸、畏惧都她娘的见鬼去吧。早该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