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剑身上的绿意寒凉,像清泉冷潭的光,低垂着剑尖,罩头的压迫感却可怖。
严之雀瞳孔轻轻颤抖。
十二年不见,没想到这一眼,还是差点让他肝胆俱裂——他死期将至了。
顾千秋冷铁向前!
严之雀猛然开口:“你不救我么?!”
同一瞬间,顾千秋只觉身后剑光一闪,冷铁切开层云狂风,明霞剑绯红色照影。
郁阳泽拔剑就追!
两道强烈的剑气撞在一起,地崩山摧,整个仙山都在颤抖,簌簌落下碎石尘埃。
但郁阳泽哪里能拦得住天碑第一?
令狐良剑的剑气横拍出来,也是排山倒海之势,直接将郁阳泽给拍出上百米去。
少年剑气化尽,像一只跳崖的豹子,蹬着一旁的山壁,又要飞身,是行云流水之势。
却见顾千秋好似反应慢了半拍,在令狐良剑靠近他了之后,才一剑挥出。
哗啦!
只见剑气如惊雷落地,灵蛇蹿地,将他周围划出了个完美的圆弧,呲啦啦的白光落地。
数枝雪形雷霆之池,谁也不敢逾越半步。
九天之上惊雷涌动,随时要劈。
郁阳泽被顾千秋的剑气挡在之外:“!”
呼延献看着低压黑沉的天色,心中的不详感越来越重,又见被挡在外面的郁阳泽,胸口砰砰狂跳。
毕竟是个活了多年的老妖怪,见识总比这些少年郎多,总觉得大事不好。
雷霆之地,闪电稀里哗啦,呲啦啦的火星子到处乱飞,看起来就难以接近。
顾千秋现在都懒得问令狐良剑的立场了。
反正他早都不在乎的,踩着神鬼莫测的云来去,身形如鬼魅般接近二人!
令狐良剑挡在严之雀面前,手中的明霞剑正在剧烈颤抖,剑气也逊色三分。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惊讶。
严之雀死死抓住令狐良剑的袖口,低声耳语道:“令狐师兄,记得你的承诺。”
令狐良剑:“……”
雷霆之池外,谁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只有池中的顾千秋,在漫天惊雷声中,把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不在乎。
他们要一起死,那就成全他们。
多年不用逢春,却在握剑的瞬间照到了曾经的感觉,那种风流写意、好似骨血相融的剑意,熟悉得好似从未离开过。
令狐良剑看起来并不太想和他动手。
但在千秋同悲剑式面前,岂是他不想还手,就可以不拔剑的?
仅仅一个呼吸,交错的剑芒从令狐良剑的脖颈擦着就过去了,血液横飞,喷涌出来。
若不是他躲得快,已经命丧当场了。
“……你真想杀我?”令狐良剑还在不可置信呢,“千秋!”
但此时,顾千秋连讽刺的回应都没有了。
他眼中只有那石台上青白色的尸体,还有严之雀手中那莹莹的一点微茫。
逢春剑意磅礴,外面的人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却能感受到那滔天的如水浪,在最高峰上掀起足能直上九天的剑气。
天边惊雷滚滚,蓄势待发。
漩涡之中偶尔会闪烁绿意,那是逢春密不透风的剑网,切开每一寸空气。
以至于明霞剑的赤红霞色居然完全显露不出来,一点点的灵力波动,都会被这无情的剑斩成两半。
“太帅了!”秋珂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抓着殷凝月以防她被风吹跑了,目光炯炯地盯着雷池,“这就是神剑逢春么?”
公仪濛也被第五程护着,挡去了大部分的风,却还是不厌其烦地探头出来看,扯着嗓子兴奋道:“果然名不虚传!”
唯有郁阳泽心脏猛猛狂跳。
咚、咚、咚……
“呼。”身后忽然传来个人的叹息。
郁阳泽一时走神,被吓了一跳,抄着剑回头,就见南门明珠和俞霓。
在众仙修的面前,这两人还是五大仙门的负责人,出现在这里,也没多少人觉得奇怪。
只有最近的几个少年,露出警惕的神色。
南门明珠面色苍白地看着雷霆之池,眼中的深沉之意谁也看不懂,良久,他忽然苦涩又释然地提了一下嘴角。
这真是个复杂的表情,酸甜苦辣、人生百味,都被他在一瞬间凑齐了。
郁阳泽看不懂,却更心慌:“什么?”
呼延献默默挤过来,挡在他俩和小孩儿们的中间,与俞霓对视一眼,两人轻轻颔首,居然都很礼貌。
郁阳泽着急地问:“你什么意思?”
南门明珠咳嗽、轻轻摇头:“咳咳……来不及了。”
“唰”的一声,侠骨香被放在南门明珠的颈边,只待手腕一动。
但那冷铁切进脆弱的颈项,微微流出些血液,南门明珠却没有在意,继续看着山顶。
“我忽然想起了十二年前。”南门明珠的语气居然很怀念。“也是这般的风雷景象。”
不知何时,他和俞霓建立了深刻的友谊。
这话他人听不懂,俞霓却心有灵犀了,莞尔应道:“不太一样,那一次的电闪雷鸣,我还以为是世界末日呢。”
但南门明珠却道:“这次只会更像。”
他们哑谜打了半天,其他人就算听不懂细节指代,但“十二年前”这个关键字眼还是能抓住的。
郁阳泽垂下眼睛,睫毛颤抖。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爬上他脊梁。
俞霓有些惊讶,哑然半晌,说道:“怪不得我在琉璃寺请你喝酒的时候,发现你的天碑排名有问题。你怎么做到的?”
“……反正现在是无用了。”南门明珠仰头去看,眉眼带着诡异的笑意,“看来是天道强留。千秋这种人啊,就算有人用尽本事,强留他两年,最终也是要走向既定的结局的。”
说着,他居然看了郁阳泽一眼,意有所指。
郁阳泽已经听明白了。
呼延献单手环胸,另一只手撑着下巴,略略思考后开口:“所以,你骗了天碑?”
天碑,天道的化身。
南门明珠居然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
“欺天可是死罪。”秋珂哑然,冒出这么一句来,接着就看见了南门明珠那要死不死的样子,“……好像也差不多了。”
一切如此明朗。
顾千秋的死因不是寻常,跟那些死在红尘俗世里的人都不一样,他是献祭于天的。
所以本该在他登上天碑……
或者说,在他独一无二的数枝雪重新现世的时候,就应该变成胆大妄为的——欺天。
他早就该死了的。
殊不知,居然是南门明珠偷偷篡改了天碑天意。
自六壬书院的草书没有继续传世之后,整个世人都逐渐对那天极崇华道的巨型石碑渐渐淡忘。
若说其中没有南门明珠的手笔,必不可能。
只是现在不是追问他的手段的时候了。
顾千秋在滚滚黑雾之中,所有人看不见的区域里,一如十二年前的惊鸿山巅,天上黑云压低,蓄势待发的惊雷令人胆寒心裂。
郁阳泽已经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提起侠骨香,就要往上闯。
只要一想到十二年前的情景,还是岁暮天寒,狂风卷地,郁阳泽站在人群的最边缘——
他小小的身躯撑不起任何一点天道的威压,手中的长剑不受控制地颤抖、颤抖。
撕心裂肺的声泪俱下都被湮没在一道道惊雷之中,没人注意到他,在飞旋的异色之中,小小的弟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化作飞灰。
这一幕,郁阳泽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日日的梦魇、夜夜的煎熬。
他这次就算是死在这里,也绝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侠骨香的剑意从没如此清明无畏过,缠绵的愁肠都变作沉到海底的决心,就算上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他也决不后退一步!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刻,还是呼延献一把薅住了他,见他目呲欲裂,率先比他更大声地说道:“还不到殉情的时候!”
就算要去送死,也该是他先吧?
呼延献自问是个无牵无挂的孤家寡人,若要牺牲一个、成人之美,他倒也不介意。
郁阳泽却要落下两行清泪来:“我……”
呼延献用巨大的力气拉着他,语气却无与伦比的柔软:“等一刻钟吧。一刻钟之后,就算你要殉情,我们也不拦你。”
浓重的黑雾之中。
令狐良剑面容扭曲地在另一边,被逢春密不透风的剑意打得左支右绌,双目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