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一直竭力闪躲的蝴蝶终于卡在最后的极限时间内脱身要走。
却被顾千秋猛一抬头,逢春如离弦之箭般刺出去,数枝雪剑意在天雷滚滚中片叶不沾,准确无误地刺中那只蝴蝶!
同一瞬间,十几里之外。
“呃!”命猛地后退一步,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胸口,“……啧!”
满上醉冷眼旁观后,又叹了口气:“欺天之罪,天道雷池。那个顾千秋必死无疑了,你又何必非要去看?”
说着,她看见伤口,略微有些惊愕:
“……不是雷劈的?”
那居然是一道崭新的剑伤。
命挪开手掌,只见他前胸上有个可怖的、洞穿的剑伤,剑意都还没完全散去。
而他居然还在笑:“好准啊,差一点就戳在心脏上了。”
满上醉叹息:“遇到你这种人,我都要忍不住可怜那顾盟主了。”
命从山下看着山顶的方向,黑压压的云和不断蓄能的电,“刺啦刺啦”的火星子乱窜,整个山头都被裹在其中。
他似笑非笑的,慢吞吞地说:“不,不,我和他是同一种人。”
山上。
周围的电闪雷鸣已经把令狐良剑逼到了顾千秋身侧。
很近的距离,能看见他垂落的睫毛轻颤。
但后者似乎并不在意。
不光没有要追问十二年前的事情的意思。
甚至都懒得对他抬一下眼皮。
令狐良剑忽生一种悲意,却又轻轻地笑了,问道:“我们是要死在一起了吗?”
顾千秋:“……”
令狐良剑用释然的语气道:“其实也挺好的。外面那么多人,说不定都想抢着要这个机会呢。”
他说着,把明霞剑挂回腰间,用右手接了一簇细微的闪电,丝丝麻麻的电流游过全身,神色变得平静又深远。
顾千秋置若罔闻,兀自发了一会儿呆。
又忽然想起来——
他要给郁阳泽留下一点什么。
必须留下一点什么。
总不能昨夜才和他心意相通了,今天就无情地撒手人寰。
那郁阳泽岂不是太可怜了?
令狐良剑还在旁边叨叨:“你记得……记得我们刚入门的时候么?”
据后世传说,当初他们那一届的同悲盟弟子,是最群星璀璨的是一代。
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却遍地都是。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那是最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顾千秋站在山巅之上,一剑将山头染白。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令狐良剑抱着剑站在旁边,眉头似乎有永远解不开的轻痕,却也觉到了三分少年意气。
顾千秋试完了剑,“当啷”一声归鞘,颇有些喜欢地偷偷用手搓了搓,问道:“那你呢?你打算做什么人?”
令狐良剑温声答:“寻仙问道,自然是竭力而为,我能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你呢?你要成为什么人?”
两人站在山巅,顾千秋迎着猎猎的风,伸了个张牙舞爪的大懒腰:“我嘛,自然是要做那无上榜首,天下第一。”
令狐良剑是个温吞性子,绝不会惹人不快,闻言又偷偷看顾千秋,发现他神色认真,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真是少年意气、挥斥方遒。
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一日的“玩笑话”,却在日复一日的差距之中,逐渐成真。
为什么同悲道的仲长承运选了他?
明明自己的天赋也不差的。
为什么神剑霜雪明也选了他?
明明自己的剑术也不差的。
为什么离恨楼的世子偏只跟他做朋友?
明明自己也待人温和有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太多的为什么填满了令狐良剑的心头。
他不说,却一日胜过一日的不解,日积月累的东西沉淀在胸口,宿夜难寐、寝食难安。
后来,顾千秋和严之雀相恋了。
这两个少年都长着一张漂亮的脸,一个总是神采飞扬,一个总是温情脉脉,两个师弟就追在他身后喊:
“师兄。”
“大师兄。”
“令狐师兄。”
令狐良剑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想的,他苦涩、他嫉妒、他不忿、他酸楚。
他当时想的是:
为什么连严之雀也要选他?
为什么连一起相识的小师弟也会选他?
令狐良剑的性格不允许他对其他人吐露心结,只好自己日复一日地缠成解不开的线。
他端着一张温和的假面,月朗风清。
他背地里拼命苦练。
后来?
后来他想抢走严之雀。
一个温和的、柔顺的、纯良的小师弟,爱穿青色的素衣,修为上不冒进、生活里又谦谦有礼,缀在顾千秋的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
而且刚好当时顾千秋出了意外。
他只轻微的暗示了两句,严之雀就毫不意外地站在了他这边——
一个可能面临前途尽失的无名少年?
还是一个宗门内已经小有名望的大师兄?
严之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当初我很对不起你。”令狐良剑眸中染着货真价实的歉意,“千秋。不过上天给了我们死在一起的机会,你愿意……”
但顾千秋根本没听他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在手指间凝了颗莹润的白珠子,闭目唧唧歪歪地念叨了好几句,接着又颤颤巍巍将逢春捡起来了。
令狐良剑一看他的动作,下意识就抹向腰间的剑鞘。
尽管他很快就意识到了,不是要杀他。
珠子被数枝雪密不透风地笼罩着,莹白色的灵力涌动,稳稳挂在了逢春的剑身上。
“……千秋?”令狐良剑不解。
顾千秋还是当没听见——或许他真的已经听不见了——反正雷声阵阵之中,他用剑当拐杖,强撑着起身。
令狐良剑不着痕迹地往后躲了三分。
顾千秋举起逢春,忽然用力往外一掷!
就见那神铁带着无可匹敌的浩荡灵力,以无敌之势悍然对上滚滚的惊雷,在雷池之中穿行如风,剑光闪烁,最后居然真的飞了出去!
只不过这个行为应当触怒了上天。
本来还没有压缩到极致的雷池骤然开始降下天雷滚滚!
轰隆——!
池外,郁阳泽迎着狂风,肃然而立。
其余所有人都还怕死,离得很远,只有他逆流而上,几乎就站在黑漆漆的雷池之外。
细微的电流甚至都蹿到了他的脚下。
是个随时可以跳进去殉情的距离。
呼延献则拦着其他几个小孩儿站在安全距离外,其中公仪濛眼眶红红的:“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一扭头,殷凝月已经安静地掉下眼泪。
再往另外一边看,第五程沉默不语,悄悄用手握住了她的手,是个深切的悲哀姿态。
秋珂也一改嘴贱,无言地叹息一声。
站在这里的少年郎们,当初谁人没听过顾盟主舍生取义、献祭于天的故事?
更别说,他们还因为一段离奇又绚烂的经历,而和传说中的人物有了交集。
唰!
只见一道青光如电,飞掠出雷池。
名气太盛,所有人都一眼认出那是逢春。
郁阳泽一抬手接住,却见那青色的神剑在落下的瞬间碎成了无数块废铁,他只接住了一个剑柄,柄上的小珠子毫发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