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秋再道:“逄仙尊与我也相识多年,但现在实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黄泉、血海、花蝶教……在现在这个关头,这印不是权力,而是责任。你要吗?”
山上所有孤妍弟子都看着这一幕。
同悲盟主亲赐的小印,只要秋珂伸手,她从今往后,就是孤妍剑派的话事人了。
而她今年,尚未及冠的年纪。
顾千秋收回手:“你若不想要,我……”
下一秒,小印被秋珂抢了过去。
她死死握着小印,手背上青筋凸起。
而面上却露出个与往常一样的笑容:“要啊。”
在百里青山之中,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灵堂内漆黑的棺椁,笑容居然更灿烂了三分:“当然要啊。”
顾千秋又是一阵无奈地叹息,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只能道:“此事,怪我。”
“我又不是那些脑回路不正常的傻缺,这件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您身上啊。”秋珂打断,后半句话压低了声音,“呵,移山一脉已经死尽,剩下的,我自会去找花蝶教要说法的。”
顾千秋按耐住心中的酸楚。
世道太艰,少年们还尚未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前人就已经死去了。
不过,在千年未有之危难时刻,死于重压的孩子们固然众多,但定有能扛起使命的孩子们,在风雨飘摇之中,成为英雄。
将廖承望留在山上帮忙跑前跑后,顾千秋带着郁阳泽下山。
这时,他派出去查看情况的离恨楼弟子们都像是归巢的鸟雀,围到了他身边,报告消息。
“移山、问源、繁阴、韶光、极目、本真。长老反叛、已经伏法。其门内弟子,大多已经被刻上了蝴蝶印,已被楼主斩尽。”
“……”顾千秋表情沉静。
“其余的门派长老尽在,没有蝴蝶。有极个别的弟子误入歧途,也被送至了山门处。”
“……”顾千秋叹息,“好。辛苦了。”
大致情况已经了解,比他想象的要乱很多,顾千秋简直身心俱疲,甚至想就此一睡不醒算了。
却又有离恨楼弟子忽然着说:“孤妍那边的情况,想必顾盟主已经知道了。但是……”
见那小弟子犹豫的表情,顾千秋心中骤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忙问:“怎么了?”
那离恨楼弟子说:“洗尘的山里,没找到活人,好像、好像……已经死尽了。”
顾千秋脑子里炸了一下,有些不能理解。
但没多废话,顷刻间带着郁阳泽就杀到了洗尘山。
确如那个小弟子所说,整个山头都是被屠戮的景象,看起来甚至比孤妍山上还惨。
房屋倒塌,花田、药田被鲜血浸泡,脚下的土地湿软,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腥味,与那种药香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恶心味道。
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尸横遍野。
景象骇人。
却又是如此悄无声息。
顾千秋不顾刚刚千万人面前还维持着不染的白衣,直接踩进血泊里,路过一具、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他想找出一两个幸存者。
但是,没有。
他看见了濮阳叁、看见了尹旌、看见了当初在悲问亭中为他号脉的那两个医师……剩下的,不认识、不认识,五官却又如此清晰。
“……”顾千秋微微有些站不稳,踉跄一下,被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郁阳泽扶住,担忧地问:“师父?”
顾千秋喉咙发紧:“这就是一群医修……”
医修,修真界内的珍稀动物,比较像兔子。
原因是他们手无缚鸡之力,不光很难修炼,还很容易死掉呢。
郁阳泽:“……”
顾千秋深呼吸,试图平复心情。
这些人就算要叛,杀他顾千秋一个不就好了,杀这些医修干嘛?!
郁阳泽不知该如何相劝,只能笨嘴拙舌地说:“师父……”
顾千秋又闭了闭眼睛:“……”
改天换地的磨难之中,有所牺牲、死亡,无可避免。
他顾千秋死得、郁阳泽死得、仇元琛死得、逄从君死得、天下所有正道英雄皆死得……故洗尘一脉,自当死得。
只不过,顾千秋会令所有罪魁俯首,将所有恶人诛尽。所有的鲜血都不会白流,旻旻之中,他会让所有人瞑目。
在这血海深仇之中,郁阳泽轻轻抱住顾千秋:
“师父,这条曲折的路,你不会一个人走的。我跟着你,我就走在你后面,一直跟着你。”
“……那你可要跟紧了。”
顾千秋在郁阳泽怀中,一股淡淡的衣料棉麻的香味,让他的神经非常放松,世界逐渐远去,那些血腥味也不再挑拨着他的神经,没有閤眼,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失神中。
郁阳泽在顾千秋耳边轻声道:“剩下的,让我处理吧。”
顾千秋在半梦半醒的边缘:“……嗯。”
郁阳泽弯腰曲肘,将顾千秋抱起来,快速回到惊虹山。
这人刚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现在却犹如个富家的少爷,除了傻白甜的乖巧走神,什么都剩不下了。
甚至进了问心声之后,他已经完全睡着了。
郁阳泽把人安置好,又出去带人把洗尘山上的尸骨全部收敛了。
帮忙的大多都是离恨楼弟子,见他比见顾千秋压力小得多,还偶尔会说两句题外话,显得气氛活络一些。
“哎,这真是屎壳郎戴面具,臭不要脸啊。”
“……”
“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就是有点脏,毕竟一天到晚净琢磨着怎么杀师证道了,您习惯习惯。”
“……”郁阳泽想到什么,忽然问道,“你们离恨楼,有多少人?”
“我想想,弟子大概七八百吧,比其他四大宗门都要少得多。嫡出的就更少了,三四十个吧。毕竟我们无情道不能找道侣、生孩子,都是靠在外面捡的。”
郁阳泽道:“我是说,这次投靠了花蝶教的,有多少。”
“啊?没有啊。”
郁阳泽有些意外,也有些伤感,不说话了。
那弟子还反过来安慰他呢:
“少侠,你别太往心里去,这事儿是有原因的。你看你们同悲盟,甚至连山门的禁制都没有,一看就非常不安全!”
“而且十三余脉,大家都听自家长老门主的,利益不均、性格各异,顾盟主强行把它们捏在一起,它们肯定要生异心啊!”
“还有,顾盟主虽然说起来是仙盟盟主、天碑第一,但在同悲盟内说起话来,肯定没我家楼主在离恨楼内说话管用。大家就是表面服一服,毕竟……顾盟主脾气太好,是个绝顶温柔的人啊!”
第224章
“毕竟,顾盟主脾气太好,是个绝顶温柔的人啊!”
这弟子真心诚意地一开口,周边其余的离恨楼弟子们齐刷刷地点头,俨然是非常认同。
郁阳泽稍作犹豫,然后也真心地点点头。
处理了很多事,差不多把同悲盟内所有人都安置好了之后,已经月上中天了。
郁阳泽最后回到惊虹山上。
白玉京内已经被呼延献、易流、永思等人“染指”了,他不愿再去。
于是将顾千秋藏在问心生里,明明白白的禁制森严,生人免进,熟人更是滚开。
踩着月色进屋,悄无声息如夜猫。
床榻上的顾千秋居然还没醒。
郁阳泽纠结了一会儿,找了个凳子坐,结果刚一坐下,床上的顾千秋就睁眼了。
先是警惕地微微眯眼,然后在看清楚问心生的内在装潢之后,又瞬间放松下来。
边打哈切,边伸了个张牙舞爪的大懒腰。
“坐那儿干嘛?”顾千秋斜瞅他一眼,懒洋洋地吩咐,“过来,过来。”
郁阳泽依言坐到床榻边。
顾千秋伸手就将他扯到了榻上,稳准狠地摁住,然后熟门熟路地爬到他身上。
“别动,别动。”顾千秋似笑非笑地说道,“诶,耳朵那么红?不应该吧,小阳泽,更过分的事,我们又不是没做过。”
郁阳泽:“……”耳朵更红了。
“诶,你忘记了吗?”顾千秋笑意更深一点,凑近他故意说,“就在这里啊,这张床,这墙月影花。”
郁阳泽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顾千秋挑眉。
此路不通,郁阳泽立刻改换思想、实事求是,一翻身,反过来将顾千秋锢在身下。
顾千秋有恃无恐:“哦?”
郁阳泽低头去亲他,顾千秋露出个“早知如此”的表情,闭上眼,放纵地跟他接了个绵长的吻。
月色就从窗棂照进来,清辉如缱。
郁阳泽把顾千秋的两只手都摁在他头顶,枕头和被褥都做了杂乱的底色,却刚好有一片月光罗在这里,照出他白皙分明的手指。
如此交缠的动作,郁阳泽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