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全都围着顾千秋。
“不行!”仇元琛啪啪啪地拍椅子扶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断海长老:“对!这样不行!”
本真长老:“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光阴长老:“谋定而后动。”
不殊长老:“知止而有得。”
虚运长老:“天塌下来,又不是要你一个人撑着!”
顾千秋弱小可怜而无助地被围坐在中间。
每个人的目光都很重,其中仇元琛的尤胜,他招架不住。
顾千秋下意识就想回头去找郁阳泽。
但郁阳泽就站在他身后,伸手一捏他的肩膀,微微一用力,不让他动脖子。
顾千秋老实了。
僵持了一会儿,没人说话。
只好顾千秋开口了:“……那你们说,除了刺杀那孔雀少主之外,还有别的好方法吗?能少死点人的那种?”
众人更加沉默了。
仇元琛说:“那也不行!哪儿就有非得你死的道理?”
顾千秋说:“我不一定死的。”
仇元琛说:“你这条命是郁阳泽给的,你问问他让不让你死?”
顾千秋说:“……那他肯定是不让的。”
第232章
顾千秋笑得很含蓄。
郁阳泽在他身后,隔着椅子捏他的肩膀,轻柔而不容置疑那般——他鲜少露出这种程度的攻击性,特别是对待顾千秋时。
要不说这个小孩儿其实本质是冷漠的。
寻常人修仙,多多少少都有些救世思想。
只有他,最开始就锋芒向内,在天地偌大中只关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对内绝对的专注。
对外就是绝对的漠然。
顾千秋没有回首,但伸手按住了郁阳泽的手背,还轻轻拍了一下。
仇元琛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顾千秋说:“君子是不立危墙之下,但我是殉道的英雄。我死之后,诸君应当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几位长老都沉默不语。
郁阳泽的手微微收紧,垂眸。
顾千秋不着痕迹地微微侧头,亲昵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郁阳泽手指微微一抽。
仇元琛说:“你当英雄?你当过了!十二年前你已经为天下死过了一次了,这一次也该轮到我了吧?”
几位长老:“……啊?”
不是说好了来一起劝他的么?怎么又变成要劝你了?!
郁阳泽又说:“我去。”
几位长老:“——啊?”
你不也是坚定的反对分子吗?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忽然也叛变革命了?!
仇元琛和郁阳泽就对上眼了。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对方是什么想法。
“做什么?” 顾千秋直接起身,挡住了两人交汇的视线,“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
仇元琛翻了个惊天动地的大白眼。
郁阳泽乖巧老实地说:“没有……”
几个长老都有些坐立不安,显然还不太快能接受这光明正大的师徒恋。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合规矩啊!
只是现在大难临头,花蝶教就在山底下,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然,还有顾千秋的凶名远播,也没人敢和他逼逼赖赖。
顾千秋拍了拍仇元琛的肩膀,对众位长老点了点头,又私心牵起了郁阳泽的手,往自己的手肘上一放。
“好好好,此事我会慎重考虑的。”
说完,带着郁阳泽走了。
仇元琛在经历了顾某人的第不知道多少次“重色轻友”的对待之后,怒火居然还一点不少,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打爆他的脑袋。
走出了日月堂,顾千秋抬眸去看他。
郁阳泽故意沉着脸,不说话。
“小徒儿?小阳泽?理理我啊。”顾千秋狗皮膏药似的黏在他身上,左右蹭蹭,“夫君,真不理我了呀?”
毫不夸张地说,郁阳泽的脑袋“嗡”了一下,僵直立在原地,变成了一根顶天立地的大木头桩子。
顾千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微微笑起来的时候,眼中会有细碎的光流散出来,偏生又带着势在必得的狡黠。
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奸诈的小狐狸。
郁阳泽耳膜好似被堵住了,只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
又乍一看顾千秋正对着他笑,不争气地眼睛一翻,就要原地睡觉。
顾千秋还贴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坏心眼地又来了一句:“夫君?”
郁阳泽猛地被唤醒回神,手忙脚乱,耳朵红彤彤的要滴血下来:“我、我……”
顾千秋又故意道:“你不认啊?那我可就叫别人去了,唔,叫谁好呢?”
郁阳泽立刻抓住他,急道:“不行!不、不能叫别人……我、我……”
顾千秋美滋滋地一笑,伸手挂在他脖颈上,凑上去:“不叫别人,就叫你。”
郁阳泽即刻低头,吻住他。
两人又在晨雾弥散的山间接了一个绵长的吻,带着些许草木的味道,清爽而缠绵。
但不知道郁阳泽今日发了什么神经,亲着亲着,居然开始咬他。
顾千秋轻轻“嘶”了一声,已经在唇齿间感受到了轻微的血腥味。
但郁阳泽还没有要停的意思,就着这腥味继续亲他,于是顾千秋感同身受了一种悲伤。
这悲意横贯两世、融汇心法,连郁阳泽的侠骨香剑意都被此影响。
平日里藏得不错,今天却渗出来,被顾千秋看到了坑坑洼洼的内心。
小孩子锋芒向内,于是总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顾千秋不管,他就真的没有出路了。
于是顾千秋任由他亲。
一直很久,郁阳泽才停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落下眼泪,而是用着坚定不移的目光看向顾千秋,说道:“师父,无论你要去哪里,你带着我吧。”
轻柔而坚定,坚定而轻柔。
顾千秋好半天把气喘匀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郁阳泽的后脑,道:“好好好。”
有一瞬间,他真的生出了,就此不管天下无穷事,而是找个山野跟郁阳泽终老的念头。
不管能活多久,不求百年千年。
只要多一日,就算多贪得一日。而那种日子,只要过上一日,就抵得上尘世间百年了。
顾千秋也想做个极端自私的人。
明明,他已经为天下死过一次了。
可为什么世道就是不愿意放过他呢?
郁阳泽轻声说:“师父,我不怕死。”
顾千秋回神,白他一眼:“我知道你不怕死。”
郁阳泽又说:“只要我们在一起,生死也不是界限,岁月尔尔。”
顾千秋调侃他:“没发现你小子也会说情话,花言巧语,哪里学来的?”
郁阳泽不好意思了。
顾千秋又逗了他几句,才叹息道:“如果这是拯救天下唯一的路。或许,我不得不走。就像那句揭语所说,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两人没再走了,随便在山间找了个没人的草地并肩坐下,草地柔软,偶有虫鸣。
坐着坐着,顾千秋就赖到郁阳泽身上去了,靠在他的大腿上,给自己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满意地闭上眼睛。
然后,顾千秋又说:“但是这次有你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郁阳泽问:“十二年前,你害怕吗?”
顾千秋答:“其实也谈不上怕吧,更多的是无奈。毕竟天底下人人都想当英雄,却不是人人都愿意殉道的。我不怕死,但也不想死。”
郁阳泽道:“嗯。”
顾千秋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在天下大势面前,谁都死得。青天之下,人人如沙砾,你我只不过微微闪耀些,但本质也是沙砾而已。尽人事,听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