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还置身事外的几个人都如梦初醒。
他们彼此间拉出距离,互相不信任,但是又隐隐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微妙地凝聚在顾千秋周围,此起彼伏地涌动。
像是水流一般,静飘飘的红。
俞霓最先想动手,才上前一步,忽听“铮”的一声,雪亮剑光就映在他眼底。
“……”众人散开,一个微妙的距离。
俞霓笑眯眯地说:“哟,郁少侠。”
郁阳泽站在人群中心,但是周围没有人,人浪默契地避开了他,像是水流中的礁石。
他身着紫灰墨色的劲装,似蓄满了惊雷的乌云,暗纹是某种鸟雀,羽翼振飞。
曲领挡住他下半张脸,就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杀意纯粹而干净,爱恨分明。
郁阳泽将每个人都打量了一眼。
从俞霓、到凌晨、到琉璃、到南门明珠,还有状态明显不对的穹旻。
曾经,他看这些人也是望尘莫及。
江湖上一个个闪亮的名字,高悬在天极崇化道的天碑之上,谁人敢唾手?
但是现在,他就站在这些人面前。
那些耀眼的名字化作一个个具体的人。
他们贪、瞋、痴、念、慢、疑,苦海沉沦,五毒俱全,也不是真佛真仙。
俞霓又故意点火,说:“郁少侠,听说,你是千秋的新欢?他可是你师父。”
郁阳泽:“……”
神经病,世界都要毁灭了,还什么师父?
但是俞霓这番话效果明显,剩下几个人的表情都微妙起来,就好像是……
像是,你跟一群超凡的对手,在头破血流地争夺举世无双的宝藏。
而最后的赢家,却是一个忽然从角落里冲出来的、完全意料之外的小人物。
真是令人有够不爽的。
凌晨顶着一张死鬼一样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这个小屁孩,然后惊诧又嫌弃地道:“怎么会是你……”
在他们眼中,顾千秋就算要选,不说要选如何冠绝天下的,总不能和他差太多。
不然遇到事情,还得紧张这软肋。
南门明珠表情未变,却在那玄武岩一般的表面下,有什么情绪呼之欲出:“……”
郁阳泽淡淡:“嫉妒也无用了。”
若说之前,他还对这群身份特殊的人有别样的情绪,那种不受控制的妒忌和恨意。
那么现在,反而是到他说了:你们啊,嫉妒也没用了。
凌晨又说:“早该杀了你的。”
俞霓一下子笑起来,艺高人胆大地就往郁阳泽身边走,在一个很近的距离,盯着郁阳泽的眼睛,缓缓说道:
“你以为千秋会永远爱你?郁少侠,看看我们这些可怜人吧,都是你的前车之鉴啊。”
几个人像是鬼一样围着他。
凌晨怒极、南门明珠微妙、琉璃站在最边缘的位置,垂眸不语。
郁阳泽:“……”
而这时,只听顾千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中气十足、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屁!”
俞霓回身去望,顾千秋狠狠瞪了他一眼。
但这也是今夜第一次,顾千秋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本来以为霞色会比乌云更加耀眼,但不知为何,总是要被忽略。
俞霓反而来劲了,笑吟吟的,端出了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郁少侠啊,你以为千秋是什么深情的人吗?从来只有人爱他,从来没有他爱人。”
郁阳泽:“……”
顾千秋再中气十足地骂:“你少造谣!”
“你只是……只是沉迷于一场短暂的幻梦罢了。他不会永远陪你站在原地的,等梦醒的时候,他就走了。”
郁阳泽:“……”
顾千秋于百忙之中断喝一声:“嘿!受不了了!给我死!”
话音还未落地呢,一道弧光直劈过来!
血海所及之处,点燃所有的火焰,大片的红光之中,只有这一束是冷峻的寒光。
剑弧顶天立地,像是要把城池分成两半,所过之处,冰雪冻彻,人硬得跟石头一样。
几个人都纷纷散退,暂避锋芒。
只有郁阳泽岿然不动,那磅礴剑气从他身侧过去,没有伤及他分毫,反而在最尖端的杀器之下,似乎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郁阳泽气定神闲地反问:“说完了?”
俞霓的表情难看起来。
郁阳泽轻飘飘地扫了扫剩下的人,皆是面如土色,于是他心情很好地翘起嘴角。
凌晨闪得慢了一些,手臂上被剑气灼了一道长痕,呲啦啦地凝结出冰雪,让本来就不像是活人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凌晨道:“他只是在爱你的时候最爱你。一旦分道扬镳,他比谁都无情。前车之鉴啊,郁、阳、泽!”
要不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
郁阳泽简直就要相信了。
他将侠骨香抽出,冷铁寒光,如出一辙。
“可是……为什么他要爱我?”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了一下。
“我爱他就行了,不用他爱我。”郁阳泽淡淡地说,“今夜,我愿意为他而死!”
下一刻,侠骨香剑影凌乱。
来这里之前,顾千秋已经大致给他恶补了一下这些人的手段,聊胜于无。
郁阳泽催动一霎晚风,凉意俱现。
他的心法已经完全登峰造极了,毫无惧色地面对人群,天命洞开——
九个境界,全在侠骨香的剑尖上悬着:
露华浓,冷高梧,凋万叶。
繁阴积,岁时暮,景难留。
宴云谣,歌皓齿,且行乐。
第240章
一霎晚风的剑意无形而有形,细细密密地笼罩住整个城池,像是下起了连绵的小雨。
“……”俞霓诧异,继而就是愤恨。
只这么短的时间,郁阳泽的修为居然也能如此精进,甚至到了令人不敢小觑的地步。
明明一年之前,他还被自己随意按倒在惊虹山侧峰,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真是惊虹山离天道最近、风水最好?
剩下的几个人,差不多也都是这个想法。
他们身居高位的时间太久了,总觉得天底下就这么几个人,彼此可以起起伏伏,但是不会被外人所撼动。
没想到,真是后生可畏。
郁阳泽的天命一开,全是纯粹的杀意。
剩下的人不再犹豫,反正也到了玩命的时候了,纷纷开启天命。
那场面就没人能控制得住了。
立刻乱成一锅粥——
只见,无数桃花树拔地而起,顶破砖石和建筑,在所有不明显的缝隙之中,粗壮的树干、扭曲的树枝,迅速生长成型。
然后夜风一过,枝头就开出无数锦簇的桃花来,跟地上的荼蘼花相映成趣,红粉一团。
而且因为桃花开得太多、太繁杂,遂在街道中形成了一片若隐若现的桃花瘴。
粉色的迷雾,十足的妖邪。
风吹过的时候,城中又有烟雨飞来。
转瞬成为瓢泼大雨,把所有人一视同仁地淋成了个落汤鸡,冰凉皮肤的触感诡异莫名。
又有哀哀戚戚的长调,从四面八方传来,属引凄异、空城传响、哀转久绝。
已经暗淡异变的神佛在高处睁眼,巨大的佛像上布满了青苔,连金身都被腐蚀了,呈现出斑斑驳驳的古铜老色,锈迹斑斑。
佛祖垂眸,一手结印、一手捻花,似笑非笑的表情,却不带丝毫慈悲意,反而很诡异,不怀好意的虚假。
佛像头顶倒开着一朵巨大的莲花,几乎遮住了整片天幕,颜色却是灰黑的,质感半虚半实,又见莲瓣上有大大小小的、丑陋的洞,深深浅浅、凹凸不平,像是病变了一般。
原本的三十六品造化青莲,也就剩此了。
须弥灵山脚下,再无真佛。
阴阳鱼图则是在无人发现的时候、静静爬满整个城池,将未分的混沌划出清浊,阴阳、刚柔、奇耦,无所不有、无所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