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蔓延至世界各地的血海在同一时刻翻出最汹涌的浪花,开始向天上倒卷而去!
先是搭成无数的悬梯,然后剧烈地膨胀,挂出几百万条汹涌的瀑布,几乎要湮灭整个大道青天。
真是末日一般的景象。
郁阳泽刚想站起来,也走向自己的结局。
忽然发现,他怀中的人轻轻动了一下,接着,顾千秋睁开了眼睛。
郁阳泽就狂喜,心跳一声重过一声。
但不知为何,顾千秋却没有达眼底的笑意,只是勉强扯了一下嘴角,眸中闪烁着某种深深的光,像是哀戚。
尚不等郁阳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顾千秋忽然帮他一理衣领,亲了他一下,然后说道:“我不骗你,我绝不骗你。”
下一秒,太平剑飞至他手中。
没有浩荡、没有震动、没有决绝的汹涌,他堪称平静地起身,立在天地之间。
白衣已经染透了鲜血,却并不影响他身上渗透出来的光,白金的光晕让他好似降世的神明,是一种得证大道的归途。
又似乎,在某一瞬间变成了其他人。
那种陌生感让郁阳泽如鲠在喉。
或者,还是应该说,是诀别的心绪,才更让人痛彻心扉。
孔雀少主猛然在万千蝼蚁之中看见了他,深深皱眉,不受控制地喃喃道:“怎么可能……天道?”
太平剑一出,是极端柔和的剑意。
霎时间——
浩荡青冥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
九天之上的云雾忽散,居然露出了一道天光,将深夜的天幕照得雪亮。一切细节清晰,让人很难不怀疑,是太阳忽然跳出来了。
青光浩荡,压住一切血海红光。
扬云霓之晻蔼兮,鸣玉鸾之啾啾。
凤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仇元琛不可思议,“天道?”
天道十二年前同悲。
现在也同悲。
恩赐的莹光全都倾斜在顾千秋身上。
相对于这光明,周围的一切都被压得极暗淡,对比明显,浩荡神力全注于他一剑之中。
顾千秋就在那连接天地间无数倒灌的血液瀑布里,用出了全世间最柔和的剑——
它平稳、刚直、匀速、一板一眼。
却带着本真的力量。
如此轻柔、如此又是如此不能抵挡。
好似全天下的花里胡哨、尽力延申出去的精妙剑术,都回归了最开始的起手式。
归一,然后再生出无限可能性。
爬满天地、涵盖万物。
虽然是没有任何实景的,但人人都在瞬间意识到类归于本真的清静: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世间起落、阴阳轮转、日月无休、万物更始,皆在他们的眼中闪动,又唯天道长存。
所有声息渐止。
唯顾千秋清晰的身影映在所有人的眼中。
随着剑光明灭,血瀑布都被斩断,轰然回落,翠色剑芒扫荡山河,顷刻间血海蒸腾,万物生长。
少年站在血海凝成的一条巨蟒之上。
透过顾千秋,看到其身后的天道。
“……我曾以为,天道是平等的,万物于你无高低贵贱之分。”少年居然笑了,“没想到啊,天道之下,三六九等,你格外偏爱这一个是不是?”
顾千秋沉默。
“为什么不回应?”少年的笑意更深,显出三分恶劣,“是怕世人所坚信的大道青天,只是一个虚伪的笑话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是伤及己身,就不行了是吧?”
顾千秋还是沉默。
少年心中的警惕拉到了临界值,表情却还是在笑的,露出三分癫狂色:“他会死的,就算今天你我之间的争斗终结,他都会死的。听到了吗?顾盟主,它不是偏爱你,它是拿你当弃子,它想让你跟我一起湮灭而已。”
顾千秋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他低垂着眉眼,头却忽然往身后偏了个弧度,但这个动作只到一半,就突兀地中止了,于是显得有些不自然。
郁阳泽在他身后心脏狂跳。
他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不自然,他直觉顾千秋应该是想要再看他一眼的。
但事实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的背影单薄而坚定,脊梁上撑着万里河山,人世间所有的勇气都挂在三尺青锋之上。
太平一剑。
剑气充盈天地之间。
然后,轰然消散——
霎时间,只剩下堪称灭顶的悲哀淹没过所有人的头顶,无论是什么人,都发出了一声惨叫般的悲鸣,响彻天地。
再回眸,天地寂静。
所有的蝴蝶、血海、少年……全都仿若完全没出现过一样,脚下的残骸只剩下了灰烟,粘稠腥臭的液体重新沉入地下。
而青天之上,清辉涌动,乍见天光。
尘埃落定,郁阳泽乌黑的眼睫在眼尾扫出弧线,再也按耐不住的悲哀、思慕和爱意,终于冲破闸门,铺天盖地的洪水淹没了他所有感官。
晨曦的雾蒙蒙带着凝结的甘露,所有幸存的生灵都被这种雨水滋润,涵养万物,鸟兽鱼虫在劫难之后重新开始无知觉的生活,而幸存下来的蝼蚁们,则热泪盈眶地欢呼。
只有刚刚那道人影所在,毫无痕迹。
惊天灭地的大战结束,一切新生。
但第一时间,是没有人笑的。
那种巨大的悲怆连带着还没完全消散的天命,在每个人的心间萦绕,人人的眼泪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根本止不住。
在场大多数都是要脸的,于是只能尽量不出声,静悄悄地哭泣。
但是再见十二年前这一幕,他们也说不好,这究竟是残存“千秋同悲”的天命影响, 还是他们发自内心的哀伤。
甘霖雨露落在郁阳泽身上,焚烧到极致的爱意就发出呲啦啦的白烟,岩浆滚滚,变作了万年的冷冰。
仇元琛走到郁阳泽身后。
随后发出了一声,极度轻微的叹息。
渐渐的,所有人都走到郁阳泽身后。
秋珂、殷凝月、廖承望、第五程、公仪濛、磋磨、都门、金乌、素娥、自在……
像在参加一场盛大的葬礼。
郁阳泽呆愣了很久,等慢慢回过神来时,忽然从自己的衣襟中找出了一颗小珠子。
那是一颗骊珠。
曾经给了他,又被顾千秋撒泼打滚、坑蒙拐骗回去的那颗骊珠。
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他的手里。
天地无声的静默之中,他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此时,天际终于露出了晨曦,天光明亮。
拉长每一个人的身影。
半个月后。
同悲盟。
太平剑高悬在白玉京之上,屹立于人世间的最顶峰,神威耀眼,不敢直视。
在淡淡的悲伤氛围之中,所有亡故的人的命灯被一盏一盏从英杰殿移到天命祠。
那些灯盏在天命祠中,会永不停歇地燃下去,千万年、百万代。
虽然每一盏灯都很微弱,豆苗大小,但是连绵成一片,就是用不熄灭的火海。
至此,英灵永垂不朽。
但不知为何,郁阳泽没有同意将顾千秋的命灯上移,至今还燃在英杰殿中,恍若他还活着——没人质疑他。
青山,春潮玉露,生生不息。
而日月堂中。
所有人的表情都极度凝重。
仇元琛坐在首座,轩辕剑立在他手边,阴暗的背光处看不清五官表情。
众人只能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说道:
“一切,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