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元琛道:“哟,你家主人怎么这么爱抄袭啊?抄苍恒也算你们一脉相承,抄缘灭楼的黄泉宴,真不怕人家的宗主献爬出来咬他?”
磋磨不吃这一套。
说实话,若不是他看向顾千秋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情绪波动,都会怀疑这鬼修是个从坟里刨出来的僵尸。
只听他一板一眼地重复:“主人请几位共赴黄泉宴。”
仇元琛刚想发作,就听顾千秋“柔弱”地道:“烦请大人带路。”
磋磨直挺挺地戳在那里,本来已经要重新变成一根木头桩子了,但顾千秋这边一张嘴,他又抬起了眼睛。
顾千秋:“……”
仇元琛终于从这不明显的气氛中感受到了什么,气势十足的威严表情一寸寸龟裂,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顾千秋。
那眼神,怎么看,都是:谴责!强烈谴责!
顾千秋立刻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郁阳泽微微偏头垂首看他,顾千秋咳嗽了一声,用貌似诚恳无比的语气道:“磋磨大人,当初在合欢宗,我不是故意要打你……”
磋磨一闭眼睛,严厉地抬手止住了他剩下的半句话。
顾千秋笑得像是只奸计得逞的大狐狸,欣然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磋磨果然立刻转身,往事不堪回首。
剩下的仇元琛和郁阳泽都用谴责的目光看着顾千秋,后者小声地辩解:“我是自卫!我当时害怕极了。”
顾千秋从郁阳泽的怀里爬出来,义正言辞地表示:“我快饿死的事儿一笔勾销了!走吧。看看那傻缺凌晨要做什么。”
仇元琛转身跟上磋磨,顾千秋快步上前,似乎要跟他解释什么。
怀中的温度骤降,郁阳泽微微搓了一下指尖,刚刚发梢划过的触感还如此清晰。
他抬眸,也快步跟上。
整个鬼长安中人声鼎沸,似乎天底下的所有鬼修都在今夜来此地共襄盛举了,而磋磨又极具影响力,一时间所有鬼修都静默地站在街道两侧,行着注目礼。
顾千秋幽幽道:“哎……原本以为站在街上等会儿就行了,没想到还得去跟鬼主虚与委蛇。他怎么也阴魂不散的啊……”
磋磨骤然间扭头看他。
顾千秋抬起眼皮,道:“干什么?想动手啊?”
磋磨看了看顾千秋身后,一左一右,如狼似虎的“天碑第四”和“良玉榜首”,发现自己势单力薄,打起来的话确实略有劣势,遂转开了头,并附带一声清晰无比的“哼!”
一行人进了无垢楼。
无垢楼内三转回廊,歌舞升平。
顾千秋走在特色华丽的回廊里,忽然想起来凌晨曾经说的一席话。
“我最恨的就是不平等和不自由。鬼修乱世,弱肉强食,我呕尽心血、千辛万苦走到这里,不是为了当他们的王,我只是……”
彼时的顾千秋笑眼盈盈。
“我知道啊,不是所有人都想当鬼修的。他们生来就在这片贫瘠、混乱、血腥的土地上,如果不选择加入,就只能选择死亡。”
“你只是想改变这一切。”
那时候的凌晨年轻很多,五官清晰,眉眼深刻,虽然已经有挥之不去的鬼气森森,但总体上还是有着旺盛的生命力。
他把自己的外衣披在顾千秋的身上,低声道:“是啊,如果他们生来就是恶鬼,我也想带他们回到人世间。”
那时的夜色稀薄,但鬼长安的最中心灯火阑珊,那些错杂斑驳的光线落在顾千秋的身上,少年时的他扬声应道:“我帮你啊!”
“小心看路。”顾千秋一个踉跄,被身侧的郁阳泽搀了个正着,他一脚稳稳踩上台阶,小声道:“多谢。”
郁阳泽抿了一下唇,没接这个话茬,而是漫不经心似的问:“在想什么?”
往事虽然如过眼云烟,但每每想起来,顾千秋还是要痛心疾首自己曾经的“天真无邪”。
当年也真是傻.逼,别人说啥他信啥。
那狗日的凌晨说他是为了“天下大同”,今天就能理所当然地“登基”,当初接近他就是为了从他这里谋求帮助!
顾千秋想笑一下,但嘴角提不起来,只好放弃了:“没什么。”
郁阳泽不便追问,沉默了。
顾千秋又走了两步,才发现郁阳泽还维持着刚刚搀扶他的动作,不由觉得怪异。
他生怕是自己想多,继续向前,不动声色地稍稍用了点力气,果然把手抽回来了。
悄悄一打量,郁阳泽神情正常,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小细节。
顾千秋默默把目光收回来。果然是他想多了。
“我说。”仇元琛的声音忽然从前面传过来,“你们俩在后面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呢?”
顾千秋本来就有些心虚,骤然被问,反应很大地表示:“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仇元琛:“……”
郁阳泽矜持地看了顾千秋一眼,没说话。
顾千秋这才在凝视中咳嗽了一声,道:“怎么了?”
仇元琛没好气地说:“到了!”
他们穿过连转的回廊,和无数端着酒水果子的侍女擦身而过,终于走到了无垢楼的宴会大殿。
这是一个四面洞空的平层,只有许多廊柱支撑,垂下来的四方门帘并不能遮挡住什么,从这个角度往下看,能直接看到鬼长安的街道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请吧。”蹉磨说,为他们撩开了一个帘子。
顾千秋一路上都知道这小子在偷偷瞪他,遂在错身的时候摆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神情,说:“蹉磨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晕你的,更不是故意照着脸打得!你看你现在脸上都没什么痕迹了,干脆就大人大量……”
蹉磨怒道:“滚进去!”
顾千秋欣然进了大殿。
刚刚有灵力隔绝,并看不见宴会内部是如何盛大,一进门,顾千秋就看到了许多黄泉的大能鬼修坐在宾客席上,而最主要的,在最左边的位置上,正倚着一个熟人。
俞霓轻飘飘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神情矜骄,居高临下。
本来都移开了目光,又忽然顿住,几乎是诡异地、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把头扭了回来,继而──死死盯着顾千秋。
顾千秋摸了一把脸上的面具。
看来虽然重新戴上了,遇见老熟人也完全无用啊。
“他看什么?”仇元琛莫名其妙,“这他丫的也能认出来?”
顾千秋含蓄地说:“毕竟我是合欢宗的弟子嘛。”
仇元琛没理会他的*人设行为,而是真心实意的在疑惑:“可是你穿着裙子啊!”
顾千秋:“……”
你丫还敢提这茬?!
他本来都快习惯了上楼的时候撩裙子,现在一想起来,浑觉得全身都不自在了起来,特别是在前任面前穿成这副鬼样子。
顾千秋无语地扶额,低声道:“一会儿看着点俞霓。”
仇元琛一句“打凌晨又打俞霓,你以为我会千秋同悲七十二式吗?”卡在喉咙里,没咆哮出来,也重重“哼”了一声,顾千秋默认他那是“知道了”的意思。
蹉磨在后面默默瞪了仇元琛一眼。
你丫学我呢?!
在侍女的引导下,三人入席坐下。
仇元琛料想身份也藏不住了,索性把面具取下来,“铛”的一下丢在桌面上。
顾千秋也默默取下面具,然后伸手摸向了桌面上已经准备好的餐前小点和水果。
“还没开席就吃东西。会不会有点不太礼貌?”
顾千秋循声去看,一个素衣的小和尚坐在他身侧,笑吟吟地看着他。
自在。
他怎么会在这里?!
顾千秋还没想明白其中关键,郁阳泽已然站起来,把顾千秋提溜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一下子坐在自在身边。
“没必要吧,郁少侠。”自在小和尚露出了一个揶揄又无奈的笑,“堂堂‘不惭世上英’在坐,我还敢对他不利么?”
郁阳泽不动如山,拿自在说的话全当成了屁,神态平静、动作自然地剥好了两个橘子递到右边。
顾千秋顿了一下,然后默默接过来,又从老铁手中接过了另外两个橘子。
郁阳泽侧眼一看,仇元琛递过来的橘子没有剥皮,顾千秋果然没吃,直接放在了桌上,吃了自己递过去的那两个。
郁阳泽嘴角不明显地微微上扬,动作自然地摸走顾千秋桌上的橘子,又剥好了放回去,顾千秋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狼吞虎咽。
自在心中惊疑不定。
如果说上次他只是对这个“毫无灵力、毫无名气”的陌生人有些好奇,那么现在,他的好奇已经如井喷一般盖不住了。
这人究竟是谁?
而他们对面的俞霓,自从顾千秋进殿之后,目光就没有挪开一分,几乎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显得有点神经质。
“合欢宗”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名门正派,虽不见得跟鬼主凌晨同流合污,但两个门派之中的暗中交流肯定是藕断丝连的。
这个宴会上不少人都认出他来了,心中都有些奇怪。
俞霓素来眼高于顶,的几乎看所有人都是“傻.逼”和“又一个傻.逼”,能被他正眼看待的人不多──但因为他那张绝无仅有的脸和足以睥睨天下的修为,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
所以……对面那个穿着裙子的变态究竟是什么人?!
顾千秋并不怕他,抬眼与他对视。
虽然他神情平静,但只要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此时眼中毫不隐藏的杀意。
他居然想杀我?!
俞霓骤然起身,千言万语堵在胸腔,似乎下一秒就要失控朝他过来。
但同一时刻,仇元琛也豁然起身。
两个天碑榜上有名的人物骤然间对上,静静流淌的针锋相对如平静海面下的波涛汹涌,让整个大殿上的鬼修们都感觉到了无以言表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