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径人踪灭。”
嗯,确实都死绝了。
“孤舟蓑笠翁。”
对不上。小缺陷而已。
“独钓寒江雪。”
……两个小缺陷罢了!
远处山路的尽头,重檐歇山,三殿并列的大殿中,“轰隆”一声,爆发出一道强力的灵力冲击!
那灵力横着席卷,顾千秋一缩脖子,灵力擦着他头皮就过去了。
面前的树木齐齐横断,木屑碎草漫天。
那刚刚和他看对眼的寒鸦,也变成了无数寒鸦碎片。
这个位置已经是天命的最边缘了,完全没别的地方躲。
——如果那两个傻.逼还不再死一个的话,顾千秋指不定就要某道被乱飞的灵力就地正法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
漆黑夜幕,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圆圆的月亮挂在遥远的天际。
但是,此时有云层缭绕,几乎盖住了月亮的轮廓,也不知道凌晨要努力到几时才能下得雨来。
“……”忽然,顾千秋面前出现了一个少年。
修真界中人辨不清年纪,约莫比郁阳泽稍长几岁的样子。
他腰间挂着一把剑,身上有一点脏污痕迹,但是不算狼狈。
估计也是一路躲着那天命,逃到这里来的。
顾千秋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慷慨的把这避难地方送出去了一半。
少年在他身侧坐下。
“……”大概是两个人很可能最后会死在一块,顾千秋生出了一种遗憾的惺惺相惜,主动搭了话,“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弟子?”
单看五官的话,其实少年是个温和俊朗的长相,但大概是生活得并不如意,眼角和嘴角都向下走,低含下巴,不含笑意看向某个人的时候,会让人很不舒服。
一看就是苦命蹉跎过的。
但少年对他笑了一下,这种不舒服感立刻被冲淡了很多:“小门小派,不足挂齿。”
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不想说,所以也别接着问了。
顾千秋通情达理地颔首。
轰隆——!
忽然之间,地动山摇。
一道巨大的声音当头砸下,顾千秋一个没坐稳,被从石块上震了下去,捂着耳朵抬头去看。
一个巨型的佛陀法相俱现,约莫能有几百米高,隐天蔽日,似乎举手投足之间可摘日月星辰。
佛陀威严睁目,手中降魔杵光芒大盛,连那巨大圆月都不敢与之争辉,摧枯拉朽般直扑凌晨而去!
霎时间,天地静默一瞬。
足足好几秒,才又有一道轰隆隆的巨响,整个天命范围内的所有人都被掀了出去!
顾千秋完全没有灵力傍身,来不及反应,就像个狂风中的断线风筝一样,呼啦啦的就起飞了。
若不是他隔壁的少年拉了他一把,两人仗着巨石躲避,此刻必定跟其他人一样,人仰马翻。
而与之恐怖招式对上的凌晨本人,虽然抬手做出了防御姿态,但两人之间的天堑差距不容忽视,瞬息之间就被推到了三里之外,狠狠撞在一块峭壁上!
呲啦啦——
千仞岩壁随之破裂,恐怖的碎裂痕迹爬满了山崖,西瓜那么大的石头像雨一样落下来,空谷回声。
琉璃清清冷冷地走出来。
他此时站在佛殿殿顶,身后是几百米高的垂眸佛祖法像,更远一些的则是一轮巨大的月亮。
那月亮的光非常轻柔,乍看起来和平日里赏的月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此时真正沐浴在月光之下的人,才能从其中领会出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顾千秋不受控制地偏头咳嗽了几声。
此时天命范围之内,所有一切尽在琉璃眼底,成千仙修、上万鬼众,顾千秋只是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碎催,连灵力都没有。
说难听些,跟块石头、跟棵草没什么区别。
但就是在极端的混乱之中,他这偏头一咳,却让琉璃在顷刻间往这边看了一眼。很奇怪。
但到底原因如何,估计连琉璃本人也不知道。
“咳咳……”凌晨咳嗽着笑起来,从碎裂崖壁上回落,不太在意地楷了一下唇边血迹,缓缓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虽然天碑之上的实力硬差距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但面对佛陀临世,这鬼主竟也不害怕。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凌晨道,“活佛,你在怕什么?”
“……”琉璃淡淡:“你可以去西方极乐世界问问,我在怕什么。”
顾千秋完全听不懂禅语,但两人打的机锋应该和对骂差不多。
所以你丫怎么还不死?
随便死哪个都行,快死啊!
凌晨摇摇头:“我平生不修善果,死后去不了极乐世界。所以决心是活上一千年,等他回来爱我,或者等他回来杀我。”
顾千秋:“……”
他说的是谁?不会是我吧?
可要不是实力不允许,你以为我不想吗?
这人心里一点逼数没有啊!
琉璃终于嗤笑了一声。
他此时还穿着婚宴上的红色礼服,面容冷峻,与这鬼众、佛陀、月光站在一起,有一种格外诡谲的美丽。
“千秋已经与我结了婚契。”琉璃丝毫不掩饰他脸上的嘲讽之意,“你若想抢,回去修上一千年的《风雨卷》吧。到时候,我会让你挑一个喜欢的死法。”
琉璃平时看起来性格很冷,话也不多,往往需要达成什么目的的时候,那双无情的眼睛一盯,必然能手到擒来。
而总的来说,他是像一个和尚的……或者,佛陀。
佛祖,虽然在众生的印象中是普度众生的代表。
但是往往想起它们的时候,佛祖都镀着金身、端坐莲台、香火鼎盛。若是仔细去看那垂眸的大慈大悲面,便能察觉出一丝高傲。
可见“普渡”这个词,本身就居高临下。
若说琉璃平日里还能将自己伪装得像一个在世的佛祖。
那么每每提及顾千秋时,他就会猝然走进红尘中。
那些痴男怨女的爱恨、嗔痴、妒忌、癫狂……该有的一样不少。
顾千秋:“……”
他觉得这个场景有些荒谬,想笑,于是就真的不客气的笑了。
这些人,简直不知所谓。
他身侧的少年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开口询问,两人偷偷摸摸狗狗祟祟,继续等待事情的发展。
顾千秋在心里默默祈祷了一下,希望凌晨在临死之前做一件好事,别把他的事给抖落出来。
一个俞霓就已经很难招架了。
再加上一个琉璃,那仇元琛都不一定能护住他的了。
但他这个期望落了空。
因为凌晨又扯着嗓子在笑。
他本来就因为常年泡在黄泉鬼域里,嗓音有些嘶哑,现在受了重伤,更是难听的很。
他大概是笑得太过真心实意、太过惊天动地,琉璃居然难得的被外物影响了,微微蹙眉。
“可他真的是千秋吗?”凌晨抬眸,眼中簇着寒光,恶意满满地说,“活佛,你认千秋,该不会只靠数枝雪吧?”
顾千秋觉得他这话说的挺奇怪的。
当初他尚在世的时候,这“数枝雪”内功心法确实独此一家,只传给过郁阳泽。
如若不是他死后,郁小徒弟把它印成册子、满修真界撒的话。
那么用“数枝雪”来认人,其逻辑上并没有一点问题。
虽然顾千秋本人现在也没想明白那“顾千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凌晨何出此言啊?
琉璃并没有接话,但是微微抬眸,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一撞,凌晨嘴边的笑意越来越大。
“千秋啊……他不爱你,也不爱我,更不爱俞霓。”凌晨缓缓说,“其实我们都是庸人自扰罢了。只是我看清了、接受了,而你,只愿相信你想相信的一切。”
琉璃:“……”
凌晨杀人诛心:“他真的无懈可击?真的天衣无缝?你天生一颗琉璃心,六岁参悟佛门他心通,天下的谎言与欺骗在你面前无所遁形。你真的看不透吗?”
顾千秋咽了口唾沫。
若不是他已经在天命边缘的极限了,此时肯定扭头就跑。
这俩狗日的……
但凌晨兀自说了那么多,琉璃只是静默地站在屋檐上。
佛祖已经垂首垂眸,圆月明。
良久,他缓慢而笃定地道:“他就是千秋,数枝雪和霜雪明可以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