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艘船只走丰州跟府城这段路,是个小型货船。
它最大的特殊之处,是船底板另有乾坤。
普通船到了底部,就是最后一层,这艘船有夹层。
很薄,一尺多点。
人在里头,只能平躺。
胖一些的,还躺不进去。
船走水路,也是大财产。
没到拼命的时候,不会毁船。
更不会有人突然里外捅刀子,这样会把船捅漏水。
接了要命的差事,一切不好说。
江知与等了两天,看船停在岸边,又做另外的打算。
他们去义庄,跟尸体一块儿运出城。
义庄的尸体,不会个个都有棺材。
很多无主的尸体,是官府集中处理,一把火烧了,或者挖个深坑埋了。
江知与把选择权交给谢星珩。
谢星珩:“……”
果然活得久,什么都能见识到。
他竟然还有“躺尸”的一天。
义庄他没去过,医院的太平间他都没进过。
最近距离的接触死人,是家里长辈过世,他跟着祭拜。
谢星珩想想船舱面临的风险,对比“躺尸”的心理关,自我安慰道:躺尸总比真死好吧?
他选躺尸。
江知与不敢联络镖局,他们在城里,都是以“丑夫郎”的面貌见人。
联络义庄,要找好理由。
这年代,最常见的说法是:“我家死了两个奴才,一并拉出去埋了。”
签了卖身契的人,命贱如草。
江知与照顾夫君,给他一个当“管事”的机会,他一个人躺尸,叫夫君看着他被拖走。
出了城,他再诈尸。
谢星珩:“……”
这提议更惊悚。
“别,我们一起。”
这天下午,他们把密信裹在石头上,在外又包上夹棉的布料,结结实实缠紧了,再包一层写了“有信在内”的纸,用浆糊贴在外面。
背上背篓,装上大号弹弓。
江知与不让谢星珩跟,让他在街口等着。
他熟门熟路,在他们之前踩点过的地方来回踱步张望,像是在等人。
等巷子里没人了,他立刻进来,动作迅捷的拉开弹弓,朝着王府的方向,投射出密信。
开弓不看,他松手就退。
边把弹弓往背篓里放,边往巷子口走。
等王府那边传出“有刺客”的喊叫时,他已经到了街上。
王府里涌出很多带刀侍卫,百姓们慌张奔逃。
江知与顺着他们的方向跑,顺道拉上了在街沿等着他的谢星珩。
走过五条街,后边的叫喊才被距离隔开。
他心口狂跳,胆气见肥,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不跟夫君言说心绪,只抓着谢星珩的手,牵着他往义庄的方向走。
往义庄的方向走,有香烛纸钱卖。
江知与买了些,给谢星珩一点心理安慰——给逝者供供,心里就不怕了。
谢星珩确实有点。
他嘴上不饶:“你看这黄纸,跟道士画符的黄纸,有什么区别?”
江知与说:“更糙,颜色更深,也更小一些。”
这条街有阴阳先生的招牌,能写个悼词,算算日子。
谢星珩往里看了两眼,为他的经历再添一笔浓彩。
他们到义庄外的尸体堆旁边,找个地方躺下。
义庄的人会“摸尸”,把死人身上最后一点值钱物件都拿干净。外衣也会被扒掉。
这一步通常是烧埋之前进行,拖得远远的,弄完直接毁尸灭迹,也不怕鬼魂来找。
提前弄了,还要跟尸体待一阵,义庄的老人也怕。
江知与来不及做更多准备,只能把他们的脸蒙上。
这也是常见的。有些贵人家里,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府上死了人,就会戳毁脸,或是蒙上脸。
他们运气不错,没被压在车底下。
但躺在尸体上面的感受,也不能说很好。
驴车上路,一路寂寥。
江知与悄悄睁眼,没看见有人随行,他稍抬上身,回头看,义庄的老头赶车认真,嘴里还哼着《大悲咒》。
真博学。
他再安然躺下,这条路出城,是走的野路,不过城区。
进了乱葬岗,气氛陡然变得阴森。
他们不再留,趁着老头架柴火垛时,悄悄摸摸下了车,顺着来路跑。
最后一环,最是轻松,也最是险要。
因为那老头子恰好回头,看见了两个人在跑,大喊了一声:“诈尸了!!”
诈尸又怎样。
这里又没其他人。
夫夫俩跑得更快了。
江知与心还是软,他怕给人吓出毛病,跑一阵回头看了眼,这老头果真见多识广,他竟然继续搭起了柴火垛!
江知与心神一松,放声大笑:“小谢,我们回家去!”
谢星珩大口喘气。
他在尸堆上,呼吸都屏着,早有缺氧感。
这会儿静下来,他抬手,才发现手里还捏着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抓来的纸钱。
他顺手撒了,也大笑起来。
算着日子,他们奔逃了一月有余。
这一个月,他们像是过街老鼠,赶路连驴子都不敢骑,脚底磨出了泡,夫夫俩累得面黄肌瘦,买的小号成衣都空空荡荡,四处灌风。
终于可以回家了。
丰州隶属于昌和府,出了府城,沿路南行,水路有一个白天的路程,陆路要一天。
他们警惕着最后一程的危机,不走夜路。
在十月初七,抵达丰州。
此时的广平王府,一群幕僚坐着,研究那封“射”到府里的密信。
信件简单,仅有三张符文。
火漆印也简单,非常容易仿制,仅有“日月”二字。
日月是明。
程明的印章就是日月章。
程道长寄来符文,是为了给王府解灾保平安。
身在局中的人,更好理解。
解灾,是他们马上有一场灾祸要来。
渡过以后,可以平安。
最后的“驱邪”,他们跟谢星珩一样,解读了一个“夺嫡”的意思。
把其他有竞争力的人“驱”掉,争一个正统。
广平王的长子林庚是当今圣上最偏爱的皇室子弟,不是皇子胜似皇子,朝内也有许多大臣心向着他。
幕僚们多数倾向于参与夺嫡。
广平王不满意这个解答,他儿子当了那么多年质子,突如其来的偏爱,怎么可能纯粹?
为父者,爱子之心胜过权利。
他仔细盯着“驱邪”符,嗓音发紧的说出他不愿意信的解读。
“有没有可能,这个‘邪’是指我儿子?”
林庚不是皇帝的亲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