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晃了晃脑袋:到底真的只是普通的技术外援还是别的什么,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信任松田阵平、也信任萩原研二。
“——原来是这样。”他惊叹地点点头。
而站在他们身边的伊达航继续愉快地帮忙提出佐证:“我是在上辻君和公安开始合作之后才认识他的。当时可是大危机……幸好遇到了上辻君。”
于是最后还带着点审视的目光也变得友好起来。
萩原对着上辻眨眨眼。
后者笑了一声,顺着他们的话说下去:“啊,我算是公安的……编外人员?我有一定的自主权,之前双方算是合作关系。”
高木涉认真地点头,在心底想:怪不得之前米花太阳广场的爆炸物事件中,这位上辻君会选择不那么合规的方式(指偷取手机)来获取信息,这种行为还挺符合公安那边的作风的。
*
“这可不算撒谎。”
等好奇的警察们散开,萩原笑眯眯地说:“小祐希确实是那边的编外人员呢。”
“刚好这边还有桌子挡住他的脚踝。”松田一边说一边打量上辻。演技很出众的前犯罪分子露出一个看起来非常乖巧的微笑,半点危险的气息都没有,要不是松田知道他的身份,一错眼之间他可能会以为这是被公安绑架去打工的可怜大学生。
很有欺骗性的上辻“唔”了一声:“其实直说我也不介意。但研二先生既然觉得这样更合适,那就这样好了。公安不会反驳的。他们大概只会问我有没有兴趣做更长期的编外人员。”
萩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感慨:“小祐希超级热门呢。”
不仅仅是公安这边,之前也有一冲眼看过来被上辻的脸吸引,得知他已经处在恋爱关系中才遗憾地离开的人。
——因为真的很优秀。从外貌到气质都让人觉得这是个非常值得来往的人。是哪怕是陷阱也会让人忍不住站在旁边驻足观望的程度。
而这甜蜜的诱饵选择跳到他的手中。
“我被围观的一大原因就是研二先生在警视厅很热门吧。”上辻愉快地回答,“这些我都从八卦对策小组里听说过。研二先生一直很受欢迎,从警察学校那时候就开始了。”
松田开始抖肩膀,伊达“噗”地笑出声来,而萩原研二轻快道:“所以小祐希果然也调查了我在警校时候的事情?”
“是之前确认降谷和诸伏的身份时调查的。”上辻解释,“第一次过年的时候听说你们那时候的经历很丰富……我有点担心降谷和诸伏的掩护身份之后会因为意外暴露,所以想办法拿到了你们那一届的警校生名单。”
伊达航:“……”
松田阵平:“……”
后者顿了顿,跳过“这种私密文件你居然也能拿到手”这个问题:“同一届的学生那么多人,大部分人其实都只会关注自己班的学生。”
“降谷君是你们那一届的学生代表。”上辻给了他一个非常无奈的眼神,“而且事实上,确实有人出了问题,只是被提前拦截下来了。”
这件事,萩原听上辻提过,松田和伊达还是第一次听说。
“有人之前试图对……别人提供那家伙的消息?”
萩原轻轻摸了摸上辻的手腕:“运气很不错,小祐希提前做了安排。”
他没说上辻是怎么处理这个问题的,而伊达和松田也没问。
哪怕是现在想起之前的事情,松田和伊达这两个算是对情况了解算多的人也都还会觉得惊心动魄。那几天的行动非常顺利,但这背后是多少心血堆积起来的,他们不会猜不到。
他们的安静带着沉重感,上辻却很从容平静。
“我站在这里,达成了目标;你们没有经历太多牺牲,研二先生还还好好地站在我身边。”他的表情很温和,“过去的事情一步一步地也都在逐渐放下。”
“研二先生值得幸福的生活。”他说,“我——”
*
那对幸福的未婚夫妻经过他们身旁。
女方脸上的笑容这样灿烂,男方眼中的神情这样温柔。
——我也可以吗?
——我也拥有那样微笑的资格吗?
这不是室外,但正午时分,明亮的天光从窗外照来。他没有仓皇躲藏的欲望,也毫无留在阴影中的想法。
这句话要说出来这样困难。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的黑影仍然存在。
巨大的宴会厅中,人们交谈的声音这样纷杂遥远,他听到微弱的幻音在耳边碎声细语——
就像是用力挣脱开什么束缚,他一点一点地把身上的锁链扯了下来。。
“我——想,我也……应该有,去追求幸福的、资格。”
这一句话他说得有些断断续续,像是发声都很困难,但说出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一直围绕在他身边的无形的壁障——就像是遭受了巨大的力量一样,轰然倒塌。
缠绕着他的、最后的那一点细碎的东西被彻底推远,而他在心底又更加坚定地、郑重地对自己重复。
——我也应该有获得幸福的资格。
他抬起头,对上萩原的目光,后者的眼神里是赞同和认可,而站在他身边的松田毫不顾忌,直接抬起手来给他鼓掌。
伊达航呵呵地笑起来。
“当然。”他郑重地说,“上辻君,你完全有这样的资格。”
*
能自己想通、比被别人说服要好上太多。
隔天去见坂口典子时,这位女医生带着点惊讶地发现他比之前要更愿意好好交流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行动,而非带着刻意逼迫做出的态度。坂口医生能轻易看出这一点。
她忍不住有些感叹:“你真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病例。”
上辻还没说什么,今天同样过来诊室的另外一名参与者就忍不住举起手:“典子,你之前明明说我是最特别的。”
坂口典子和上辻祐希都微笑起来。
今年已经二十岁的坂口·阿图莱斯如今看起来已经和几年前上辻初次见到他时截然不同了。他看起来还记得上辻,肢体动作中也还带着明确地警戒意味,但同时,他投过来的眼神带着点游移不定的柔软。
虽然外貌看起来已经接近成年人,但他看起来依旧像是个学生,带着点稚嫩的感觉。坂口典子说过,阿图莱斯现在的心性确实比以前要幼稚许多,但上辻能看出来他这个样子非常快乐。
二十岁的年轻人有些纠纠结结地望着曾经的前辈,最后露出有点害羞的笑容:“典子说,如果不是你,我最开始就没办法认识她。谢谢你。”
然后他迟疑了一下,又补充:“但我才是典子心里最特殊的人。”
上辻失笑。
他看着阿图莱斯仔细地把泡好的茶放在坂口典子面前,又把矿泉水推给他,然后熟练而迅速地爬到沙发上的女医生身边亲昵地靠过去的样子,神情又愉快了一些。
“他的运气确实很好。”他说,“那里出来的人,现在还活着的也只有五个,我,阿图莱斯,殿田……”
殿田指的是西拉。他虽然也算是主动投诚,但不像上辻这样能有选择,而是需要先接受一段时间的服刑。日本警方显然无法像相信上辻那样相信他。
“……还有两个运气不错的人。一个在英国,一个在俄罗斯。但他们都算是我那一届的毕业生,时间太久,要把原先的自己找回来非常困难。”
坂口典子摸了摸阿图莱斯的头发:“所以我才会觉得你真的是个特别的案例——当然,阿图莱斯对我来说是最特殊的存在——你从最一开始就很清楚什么是正确、什么是错误。”
“这对你来说,是最初的痛苦的源泉,不是吗?”
上辻有些不适地用手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然后尽可能平静地点头。
“请不用在这里掩饰。”坂口典子温和地说,“如果觉得不太舒服,我们可以跳过这个话题。”
“……只是习惯。”上辻摊缓慢地把手指松开,“治疗需要一次一次地去回顾我不太喜欢的东西。我只是——”
——总觉得这样的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
坂口典子理解地点头:“这确实是很困难的一道关卡,而我只是……才和你认识了不久的心理医生,你无法轻易在我面前提到这些感觉。”
她思考了片刻,抬起头,确认上辻的情绪并不是太紧绷,然后才试探着提出选择:“我平时会更提倡单对单的心理治疗,但你的情况确实特殊。我听说你有——值得信任的同伴,如果对方在场,你是否会更放松一些呢?”
第207章 File.207
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低头看一本书的坂口·阿图莱斯突然警觉地抬起头。
辨识危险是对所有训练营出身的人而言最重要的一项技能。他们如果做不到预定的目标,那么在某次危险无声无息地到来的时候,他们就会失去继续存活下去的能力。
坂口典子有些讶异地看着阿图莱斯,然后又转过头看向上辻,后者举了举自己的双手,示意他没有恶意。
但必须承认的是,在坂口医生提到这个选项的时候,他的精神稍微绷紧了一些。
——这里可以被认定为安全的地方。
他提醒自己。
——他现在也有能力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这件事,我需要花一点时间来思考。”
*
之后的气氛就又轻松下来。话题的重心转移到了阿图莱斯身上。
没有上过学的年轻人如今在磕磕绊绊地学习画画。他执笔的手极稳,又对人体结构和摆出各种姿势时的肌肉状态十分清楚,画出来的人体非常漂亮。坂口典子给他申请了网络上的账号,帮他把画好的图发上去,居然还吸引了不少粉丝关注。
“可能再过两年,看他自己的想法,想不想去试着考大学,和普通人在网络外面交流一下。”坂口典子说到阿图莱斯的事情,神情温柔。
“……我才不想和普通人交流。”阿图莱斯抬起头,自以为还算隐蔽地瞥了一眼上辻,又小声抱怨,“他们又脆弱,又不努力。”
“他不喜欢不努力的人。”坂口典子的声音很柔和,“我听阿图莱斯说过,在那边——不努力的人……”
“实验室、鸟笼。”上辻低声接口,“最一开始,我们就会被告知这两种可能。甚至还有人被带过来给我们看。”
——实验室里的人被锁在房间内,看到针头和穿着白大褂的人就会发抖;穿得非常漂亮的人扯开衣服,里面赤裸的身体上是各种各样的伤痕。
这还只是活着的。因为药物副作用无声无息死掉、或者被过度的使用而受伤过重不治身亡的那些只有零星的照片。而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威慑力还不足够,在半年之后,训练营成绩排名最低的人的惩罚会变成提前的相关体验。
上辻当时已经从痛觉实验中活着回来了,倒是没有再让自己拿过低分。但这之后,排名在他之后的人也曾在某一次训练结束后联合袭击过他一次,试图把他绑去感受一下相同的经历。
——不管会被分配到哪一种选项,所有训练营的孩子都极度恐惧那样的下场。
“应该是在嫉妒吧?”他的思绪一闪而过。以前甚至会让他感到惊惧的回忆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危险。
“——因为觉得外面的这些人,明明已经拥有这样好的条件,却还不努力?”
“在外面和在那里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字面意义上地拼命才能活下来,却发现很多人连简单轻松的事情都想要偷懒不去做。”上辻看着坐起来望着他的阿图莱斯,“会很难理解、也会很讨厌吧。我知道有人因为这件事而完全走歪的。但你没有。”
“我有典子。”阿图莱斯认真地回答,“典子教会我了很多东西。”
虽然是养母和养子之间的关系,但坂口典子没有强求,阿图莱斯也就不会喊她“妈妈”。对他来说,血缘关系反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坂口典子愿意让他用名字来称呼她,愿意认同她是他的亲人。
……能拥有什么东西,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是最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