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槻野龙之介的女儿二十岁的生日,槻野因此决定设下豪华的生日宴会为女儿庆生。请柬是一个月前就已经发出去的。也就是说,收到请柬的任何人都知道今天会有这场宴会的发生。”
“下午第一名客人是在三点半到达的,随后前台陆续点了总计二十三张请柬,不包含司机和保镖、随从在内的三十七名宾客。”
“在场的服务生都是从高级会所聘请的,总计三十名。”
“厨师、其余的侍者、安保人员都是原本就受雇佣的常驻人员。”
“跟随客人留下的司机一共有十九名,安保人员及随从十六人。”
“失踪人员为槻野龙之介,及以槻野先生友人枡山宪三的代表身份而来的新里晓君。”
“新里晓,今年十九岁,是著名企业家枡山宪三的远亲。这一点已经和枡山宪三确认过……今天协同女伴水无怜奈、保镖绿川悠人及司机坪内刚一同前来。”
伊达航下意识地咬了一下牙齿,然后意识到自己嘴里已经没有牙签了。
他颇为郁闷地往服务生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继续总结:“六点三十九分——这是绿川君确认的断电时间——整座槻野宅的电源突然被全数切断。宴会厅内随即发生了巨大的撞击声,这一点所有的在场人员都有相关证词证明,因为这个原因,没人注意周围的情况——但期间有人听到了玻璃破碎的声音,应该就对应着掉落在地上的两只碎裂的玻璃杯。从玻璃碎裂的形状看,应该是从几米远的距离——”
他走到已经被空出来的宴会厅中央的位置上:“——这个角度被人投掷到对应的方位,撞击到什么东西,然后碎裂在地上。”
“断电的原因已经被确认。坪内先生外出寻找洗手间的时候注意到了行踪鬼祟的堀泽先生——槻野宅内已经服务了三年的清洁人员——并跟随上去,发现对方拉下了总电闸的开关。这一点上,堀泽先生供认:因家中独子欠下巨额赌债,他试图引发混乱并偷盗一部分槻野家的贵重物品用于变卖还债。”
伊达航停顿了一下:“具体情况我已经拜托警察署那边帮忙查证了,在没有证据之前,这只能当做堀泽的一面之词。”
“断电后,同时发生了几件事情。一,身处单独的小客厅的外来安保人员试图确认情况,并发现客厅门被锁上——绿川先生主动帮忙撬开了锁,过程大约是两到三分钟。这点由当时一直在看手表确认时间的另一名保镖确认了。这件事,堀泽先生供认自己买通了负责小客厅服务的侍者,承诺事后将变卖贵重物品获得的金钱的三分之一分给他,要求他在断电后立刻锁住这边的小客厅帮忙拖延时间。”
“二,宴会厅内所有人都听到了有什么东西破开落地玻璃窗,然后撞击到天花板上的吊灯后发出的金属声响,少部分人确认有看到一闪而过的火花。对应的原因,鉴识员已经确认为一枚口径为7.62毫米的枪弹。”
“三,槻野龙之介及新里晓失踪。初步猜测他们是被击晕后通过一辆宴会厅内的餐车运送出去。犯人击晕了后门的安保人员,而后应该使用了车辆逃离。目前原因不明,也没有收到来自绑架犯的勒索信息。”
“所以现在需要解决的问题也有三个。”伊达航神情沉静地说,“第一,这是槻野先生的女儿的生日宴会……原定槻野小姐会在七点下楼,这之前她都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内,和学校内的朋友在一起,我们刚刚也确认了这一点——所以,小槻野先生在哪里?”
——这样重要的生日宴会,拥有一子一女的槻野先生,会落下自己的儿子吗?
槻野先生的儿子叫做槻野正义,今年二十三岁。
根据看起来还惊魂未定的秘书的描述,槻野正义和槻野龙之介在一个月前因为一件事情大吵一架,之后就一直拒绝回家,甚至也不肯来参加这次的生日宴会。但或许是因为这个年轻人依旧在意他的妹妹,所以今天下午,他还是回到了家中,只是依旧不肯和槻野先生交谈,只在傍晚的时候去见了妹妹一面,之后就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内。
楠川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年轻人现在也被喊到大厅里了。我刚才询问过,他说他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现灯灭了还以为是父亲给妹妹准备的什么惊喜,所以也没在意,直到被安保呼喊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宇江警部补:“……下次这么重要的事情要好好汇报出来。这可是重要人物!”
楠川赶紧点头记下:“这位小槻野先生会有什么问题吗?”
伊达航若有所思:“不清楚。先说说另外两个问题吧——第二,在照明消失后,宴会厅里发生了三次惊动人群的事件:圆桌翻倒并被砸坏,两只玻璃杯摔碎,以及窗外的子弹。玻璃是向内碎裂,子弹必定来自外部——但圆桌和玻璃杯应当是在宴会厅内的人所做出的事情。是谁砸坏了圆桌、是谁扔出了玻璃杯?他们又是为什么这么做?”
“——诶,这不是都是为了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吗?”
“不。”伊达摇头,“圆桌倒地并破裂的声音完全能吸引住所有人,目击者提到前后的声响相差时间很短。如果只是为了引开旁人的注意力并做要趁乱行动的事情,做其中一件事就可以。而且玻璃杯碎裂的声音在整个宴会厅内并不明显,我倾向于这是目标不同的两个人做出的行动。”
“有道理。”宇江警部补思索,“使用圆桌的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绑架犯的同伙?他制造大动静,他的同伙绑架了槻野龙之介和新里晓……”
伊达航没对这个猜想做出回应。他继续说:“第三,带走槻野龙之介和新里晓的人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如果是为了勒索,他们应该尽快提出自己的要求,也没必要把新里君一并带走。按照秘书所说的,新里君作为枡山宪三先生的代表,是第一次以这个身份前来拜访。绑架犯难道是临时起意带走了他吗?”
“……”
“好多问题啊。”岩坂呻吟了一声,“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绑架案。”
“你也没见过几次绑架案。”宇江提醒,然后说,“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完全没有线索……再去问一遍目击者的证词?”
伊达航露出微笑:“不,现在有两条还未确认的线索。第一条是堀泽动手的理由是否真实,警察署那边应该可以尽快确认;第二条,那张圆桌是沉重的实木制作。要推倒并击破,动手的人必须是个身强体壮的男性——”
说到这一点时,他的脑海中闪过当时同样在宴会厅内的某个金发同期的身影。
——啊哈哈哈,不过降谷那家伙应该不会……咳,公安应该不会派他来做这种事情吧!退一万步说,如果真的是公安的任务,他们应该也会立刻过来接手案件,不可能让我们插手。嗯,所以显然不会是他做的。
他定了定神:“——并且拥有可以破坏实木的工具。类似的工具应该大且沉,很难以快速运走。我们可以搜查宅内是否有符合的物件,同时确认宴会厅内符合条件的男性手上是否有相关的痕迹——用力击破实木的家具,对方的手上、衣袖上可能还会有残留的、飞溅出来的木屑。”
“说得对啊!”岩坂恍然大悟,“那我们现在就去找?”
“你们去吧?”伊达说着,转头看向宇江,“宇江警部补,我想再和宴会厅里的一部分人单独交谈一次,进一步确认证词,可以吗?”
“你已经有怀疑的人选了?”
“不,暂时没有。宴会厅中有一部分目击者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和耳力,我希望确认他们是否注意到了额外的信息。”
宇江对这个在破案方面相当有天赋的后辈十分信任,当即一挥手:“没问题,我和高条队长商量一下,单独找个空房间给你。”
伊达航深吸了一口气。
他先找上了在之前提供证词时表现得比旁人更冷静一些的目击者们,然后慢慢排查——直到选中了那名拥有相当明显的混血儿特征的金发服务生。
“安室……君,对吧?”他念出这个假名,“请跟我过来一下吧。”
他的神情中带着少许愉悦,正好走过来的槻野宅的安保副队长有些好奇:“伊达警官,你看起来有些高兴……是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了吗?”
——两年不见的警校同期,大概率能真的给他提供一些有用的线索吧。
伊达航点头:“放心吧,我们会尽快查出真相,把槻野先生和那位新里君救回来的。”
副队长信任地对他点头:“那就拜托你了,伊达警官!”
第54章 File.054
组织基地内。
槻野龙之介战战兢兢地看着绑匪把昏迷中的新里晓推到他面前,然后毫不留情地一拳揍过去,把人强行从昏迷中唤醒。
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运气不错。”第一个绑匪说,“虽然只是顺手多抓了一个注意到我们的人……不过刚好,槻野先生,你是个好人,而好人真的是最容易开口的一种。”
槻野龙之介:“……你、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绑匪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始哈哈大笑。
“……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的笑声终于唤回了之前被打醒,但看起来还没有恢复神志的新里晓。
才十九岁的年轻人脸上透露出真切的茫然。
“新里君,你没事吧?”
——这实在是一句废话,又实在是槻野龙之介能想到的唯一一句话。
看新里晓的模样显然不是没事。
新里晓似乎还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绑匪已经不想再听他们之间的无聊对话。推着轮椅进来的那名绑匪伸手拍了拍新里晓刚被揍过的那半边脸:“槻野先生,现在选择吧——是现在就把我们要的信息告诉我们,还是我花点时间折磨你这位无辜的小朋友,然后你再把这些信息告诉我们?”
他的声音中透着某些不怀好意。
*
槻野龙之介陷入沉默。
——织方诚。这个被绑匪说出来的名字,是他六年前去世的一名友人。
织方诚是个天才。他小时候还在学校时就表现出来了这一点,当时的老师、同学都不理解他,但他的家人很爱他,完全不在意他的那些怪诞的行为和思想,只认为这是他与众不同的表现。
而他们的想法是正确的——读完初中后,织方终于决定自己不想再和大脑发育不完全的同龄人一起继续无聊的学校生活——他把自己关在家里半年,然后把一篇涉及了生药学方面新发现的论文投递了出去。
——一战成名。
但他没有接受任何大学的邀请,只是继续停留在自己的世界,偶尔和几个他觉得能聊得来的同专业前辈以信件来往的方式交流一些专业问题,剩下的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研究中。
槻野龙之介和织方诚的相熟很巧合——那天,织方诚因为自己家里的方便食品全部清空,负责照顾他的看护又家中临时有事无法前来,这个恨不得一辈子把自己种在家里的天才科学家不情不愿地出了门,然后不幸地撞上了偷钱包的小偷。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出门。外面的世界什么都有。甚至我和你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时候我们可能已经互相感染了无法治愈的致死病毒。”
槻野龙之介看到了这个倒霉的年轻人,陪他一起去报了警,并好心请他吃了一顿快餐。
他就此成为织方的第一个普通人好友,也是唯一一个普通人好友。
六年前,织方诚曾经打电话来,欣喜若狂地说了一长串槻野完全听不懂的话。槻野只记得织方似乎有了什么全新的发现,真心地在电话里祝贺了他,并按照惯例询问是否介意自己带着贺礼上门拜访。
织方先是同意,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否决了他的拜访请求。
槻野怀着尊重他的意愿的心态没有上门——但两周后,他就听说织方诚跳楼自杀了。
他的家人整理医嘱时发现,织方把自己生前所拥有的东西均匀地都分好了,显然是对这次自杀早有预谋:所有的电子储存移动介质都被交给他曾经有过来往的、名为宫野的夫妇,其余生活上的各种杂乱的东西被整理好成三个箱子——一个留给父母,一个留给他的妹妹,剩下一个送给了槻野。
槻野当时还没从失去友人的悲伤中走出来,对着那一箱包含了哥美拉头套、漫画杂志的杂物居然也一件一件仔细看过去,然后在海绵宝宝的填充玩偶中找到了一份被胡乱用报纸包裹起来的一叠手稿,和一封被放在上面的信。
——给我的朋友槻野龙之介。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
——请相信我的死完全是出于自己的选择。从小到大,我都认为我的出生是携带着某种使命的,然后我意识到,我的使命或许就是为了这项发现。
——这是能震惊全人类的、前所未有的发现,我成功解读出了*****(一团被划掉的字)的密码。这是我这辈子所能做出的最顶峰的成就,我完成了它。我再也无法做到比这更厉害的事情了,我的生命当然也应该正常地结束了。
——我把我的研究留给你。我知道你对此一窍不通,也不希望你试图读懂这些东西。将它理解为一份我很珍视、并想要赠送给你的礼物吧。就像是我从来没办法理解我愚蠢的妹妹为什么要在我生日的时候送我一个可笑的猫摆件,但我依旧很珍视它一样。也请你抱着不理解的心态收下饱含我心意的礼物。请好好地保存它,并且不要告知旁人这件事情。天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邪恶的坏蛋组织试图利用这份文件做一些糟糕透顶的策划。要是被他们弄清楚我研究出了什么成果,世界都会因此而陷入混乱的。
——PS以后来墓地看望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带花,带当期的科学杂志就好。如果可以再带一盒甜甜圈,不过这个放久了会坏掉,所以麻烦你来看我的时候顺带把它们吃光。
——PPS汽水和薯片我也接受。
槻野龙之介沉默着把那份胡乱用报纸包好的文件取出来,翻了两页——确实全部都是他完全没办法理解的东西——于是又放回原来的地方。
——这是朋友留给他的遗物,也是朋友送出的最后的赠礼。
——那就,把它们好好地保存在收藏室里吧。
*
惊恐之余,回忆起过去的、今年已经四十六岁的槻野龙之介心底居然还有少许哭笑不得。
——织方君,你当初所说的“邪恶的坏蛋组织试图利用这份文件”的事情居然还有成真的一天。
——好人显然不会通过绑架的手段来获取这件东西,但这也侧面证明了织方诚留下的手稿确实事关重大。
——可新里君是无辜的。
槻野龙之介的声音微微发抖:“你、你们有什么事情就冲着我来,新里君什么都不知道——”
“你可能搞错了什么,槻野先生。”第一名绑匪走到推车边,仿佛在挑挑拣拣工具一样,“我们只希望尽快能结束这一切——说出我们要的信息,你和这位不幸被选中的小朋友就都能安全离开——但你不开口,我们就只能拿你的小朋友开刀了。”
他拿起一把轻巧的手术刀,走到新里晓身边,把后者的左手衣袖向上卷了一些。然后在他的手臂上比划,仿佛在抉择要从哪里下刀。
新里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仿佛终于清楚了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别这样、求求你,我还不想死——!”
“放心,我们是专业人士,只要在你失血过多之前,槻野先生能好好地配合我们,你就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