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凌乱、泥泞的乱发下,肖兰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肖兰时他自己。
“肖月!肖月!”砰!
肖兰时几乎是从床上猛然弹起。
江有信也被突然惊了一跳:“怎么了?做噩梦了?”
肖兰时坐在床上,先是打量了周围的布设,看见眼前还是熟悉的房间后才松了口气。他右手扶额,胸口还剧烈起伏着。
妈的。还好是梦。
江有信笑起来:“什么梦啊?把你吓成这样。”
肖兰时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背后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濡湿了。
“梦见江公子哥你和卫玄序成亲了,吓死我了。”
闻言,江有信顿时脸一僵:“你别。这也太吓人了。”
话音刚落,卫玄序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既然醒了,就快收拾。”说完,走了。
肖兰时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凝:“他怎么也在这?”
“你怎么叫都不醒,你不知道你师父有多着急。”急?
着急干嘛还转头就走了?
还没等肖兰时反应过来,江有信连忙把一套新锦袍扔在他身上:“快点,穿上走了,肖无毛在大厅里急得都快要骂人了。”
肖兰时举起新衣服,一看,和自己昨晚勾破的那件一模一样。
那价格应该也一模一样。
“江公子哥?我把我全部小零嘴都给你也值不了这一件的钱啊。”
江有信已经迈出了门,扒着门回:“你那大宝贝师父给的。不知道他什么毛病,还非得要我给你。快点,走了。”
肖兰时呆呆的坐在床上。诶?-
肖兰时急急忙忙套上小衣服,要去卫玄序房间里去死皮赖脸地道谢。
一推开门,诶?
空荡荡的,卫玄序不在。
他转念一想,也对,刚才就那么急匆匆的,应该是去大厅汇合去了。
想着,正要关门,忽然桌上一大堆瓶瓶罐罐引去了他的注意。
肖兰时走过去,和前几日相比,他发现卫玄序桌案上摆的罐子更多了。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寻常见的东西,破木头、铁片、纸屑……咦?
肖兰时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白色罐子引过去,里面正放着自己的绿豆糕,上面“肖月”的糕点印纹被卫玄序手指按得几乎面目全非。
卫玄序要查百花疫源头,拿他的绿豆糕做什么?
那绿豆糕是他从萧关拿来的,根本就挨不到元京!
肖兰时略有些怨恨地看着那个罐罐,双唇一抿,气。
就算是他吃惯了点心,也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糕点,自从他从王诚手里接过,每天都跟小鸡啄米一样一点一点省着抿,他卫玄序倒好,拿一块也就算了,他居然还毫不客气、毫不讲理、毫不留情地整盒端走。
“不要脸。”肖兰时怒骂。
忽然,江有信的催促又从楼下飘起来:“肖月——!!!”
肖兰时立马回:“好好好!知道了!”
叹了口气,立刻关门下了楼。-
从华一队又聚集在昨天的茶铺,他道:“好,还请劳烦诸位和昨日一样,戌时之前将妖罐交给我。”
金雀立刻问:“不是,华哥哥,我们到底要捉多久啊?”
从华耐心答:“近日妖鬼众多,所以才不得已劳烦诸位帮忙,还请诸位烦心,用不了几天,到时候金麟台还会有重金酬谢。”
除了金雀嘀嘀咕咕,其他人都没说话。
施行知和俞稚昭各自拿了两个罐子就要走,如同往常一样,临扬和广饶两城交好,二人也自小相识,因此一般总是结对而行。
可忽然,从华叫住了施行知。
二人回过身来,一脸不解:“从华公子还要什么要交代的?”
从华笑着迎上去:“今日我准备去西川楼一带,听闻那里的妖鬼实在厉害,我一个人恐怕应对不来,不知施公子能否赏面与我同行一趟?”
话音刚落,施俞两人相视一眼,俞稚昭点点头,施行知也便跟着去了。
如同昨日,金雀拉着几个仆从就四处跑。
众人四散后,肖兰时才从茶铺桌子上挺起身子,一路沐雨向街道走去。
◇ 第95章 弟子知错了
他没有向东枣营走,反而是向相反的地方去了。
雨珠崩落间,肖兰时透过雨帽檐打量着头顶两个古朴的大字:药房。
他费尽心思地打探了好久,江有信才终于开了口。在他得了百花疫的时候,正是里面一位姓黄的老先生给了卫玄序解星草,这才救了肖兰时一命。
眼前药房的门张开着,穿堂风从屋里吹出来,倒是显得比这雨里更冷了些,风里还混着浓重的草药味,因为太浓了,不算好闻。
一进门,伙计懒洋洋地倚靠在太师椅上不肯起来:“哪家的?”
肖兰时摘了雨帽:“萧关肖月。”
那人嗤了一声:“萧关的肖?元京的肖已经够烦的了,哪里又来了你这个萧关的肖。”说着,立刻把手里端的书卷盖在脸上,不再理会肖兰时。
肖兰时也没生气,走上去好言问:“这位兄台,我想去见黄先生,还请劳烦兄台通报一声。”
书本下那人闷闷地说:“黄先生?黄先生也是你随便能见的?”
肖兰时眉头一皱。
倒不是因为他的无礼。看这人的打扮,不过只是个铺子里应堂的伙计,可他来了客,不仅不起身相迎,反而极具傲慢,想来是平日里一向如此。可这里是哪?
是元京。大街上来来往往,十个人之中就有两三个名门仙家在里面,背后又不知道有多少的豪强势力,可他凭借区区一间不起眼的药房竟然如此目中无人,想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那位黄先生性情孤野。
二是这家药铺有足够硬的后台挺起腰板。
肖兰时今天是来求人的,两条可能中他哪一条也招惹不起。
耐着性子讨饶道:“这位兄台,我实在有要事,还请劳烦引荐一番。这是些心意,还请兄台不要嫌弃。”说着,忍着痛把一把大白银搁在他旁边的桌子上。算了!
点心少吃就少吃点吧!
可没想到,那人忽然起了怒,猛地坐起来,一袖把桌上的白银扑到地上:“你以为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勾栏酒楼吗?你不想想我们家黄先生是谁,连金麟台上那个从砚明都要恭恭敬敬亲自来请他去炼药,你扔这两个臭钱破烂的想要折辱谁?在我发火之前,你赶紧给我滚出去!”
肖兰时一愣,眼前这人怎么像个火药似的一点就着。
你骂我就骂我,扔我白花花的银宝宝干嘛!
他心里叹息一声,估摸着今天是见不到了,算了。
于是他刚要蹲下身去捡,怎么说这些银子也能算个见面礼给他放在这里。
可没想到,头顶更难听的话立刻骂出来:“你是聋了?我让你立刻滚啊!”
说着,一抬腿那鞋底就要往肖兰时身上踩。砰!
忽然,一道青苍的真气从后堂直贯而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从肖兰时面前一闪而过,而后精准拍击在伙计的胸膛。
轰隆一声,那人被打得人仰马翻,摔在地上痛苦得龇牙咧嘴。
肖兰时心里暗惊:好雄厚的内力!
紧接着,一个腰板岣嵝的老人从后堂走出来,他须发苍白,拄着一根古藤拐杖,后背弯弯地隆起,望上去像是一只背着壳的老龟,样貌有些滑稽。
下一刻,刚才那个趾高气扬的伙计立刻哆哆嗦嗦地爬过来,恭敬道:“黄、黄先生……您、您怎么从丹房里出来了……?”
肖兰时望过去,原来这就是那位黄先生。
他苍浑的责备响起:“我教你的东西,你都忘了?”
伙计立刻:“弟子断然不敢忘记,可这人既无邀约,也无金麟台口令,一进门就吆三喝四地说要让黄先生您出来见他,最后还拿银钱来侮辱先生,弟子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和他起了冲突,还望黄先生恕罪!”啪嗒一声,重重在地上磕了个响头。
他这一磕,哪是磕在石头上。
那简直是磕在肖兰时的心上,磕得他一颤一颤。
他蹬起大眼百口莫辩:“不是,你——不是!我……”手一指地上的伙计,咬牙气,“你你你!”又转身看向黄先生,“不是,先生我……”
突然,俯身跪在地上的伙计突然哭起来:“弟子思虑不周,最终还是惊扰了黄先生,弟子罪该万死!”
言罢,跪着直起身来脑袋就要往旁边的柱子上撞。
肖兰时目瞪口呆:我天!
他一向坑蒙拐骗惯了,从来都是他把别人耍得团团转,哪里能遇上这样的事!先不说这件事他冤不冤枉,就光是一来到把人家小弟子磕得头破血流,他求人办的事也基本就黄了!
于是连忙扑过去救人:“算你是我大哥行不行?!”
可没想到,背后黄先生突然:“让他撞。”
肖兰时和伙计都一顿:诶?
肖兰时转过头来,看着黄先生面无表情地从柜台的抽屉里,扔出来一只布满坚硬铁刺的钢球,光是摔在地上就在青砖上砸出了好几个坑窝窝。
“撞柱子做什么?把我柱子撞坏了。”
黄先生用拐杖点了点铁刺球:“撞这个。不会坏。”
肖兰时一愣,和地上哭唧唧的伙计呆呆地对视一眼,看见后者眼里的惊恐分毫毕现,不免地心里生起点同情。
于是他满脸惋惜地做了个请的动作。辛苦了。伙计:??!
他低头看着脚边那只硕大的铁球,上面的黑刺尖上仿佛闪烁着若隐若现的寒光。
他本也是元京大家族里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因为听说跟着黄先生以后一生无忧,所以爹妈求着这老头好几个月才让他认下自己做伙计。
对,没错,不是弟子,是每天累死累活倒贴工钱还没名分的伙计。
钱少活多不说,好不容易才歇歇脚,又来个萧关穷乡僻壤里的乡巴佬,本想着随便打发一下算了,可没想到这死老头怎么突然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