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死了吗?”
应声,连忙有另一个侍从跪走上去,在他鼻尖试了试气,转头:“还留着一口气。”
从志明把金鞭丢给那个跑上来的侍从,命道:“埋了吧。”
侍从一抖:“大、大人,他、他还……”
话音未落,从志明刀光般的目光立刻斜过去,吓得他立刻又跪下,恭敬又顺从地应了一声:“是。”
打完了,从志明转身往大殿外走,背后乌泱泱地回荡起底下一群人的迎送:“恭送大人。”
这时,有一辆玄青色的马车恰好停在的金麟台的大殿前。
守宗朔从马车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从志明急匆匆地从下着大殿的阶梯。
“快!集结队伍!现在就去满庭芳!”
未几,便迎着几个侍卫一处跑远了。
守宗朔站在原地,面色似在思索着什么。
“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去值守了。”旁人提醒道。
忽然,守宗朔抬起了手,转身又迈上了马车:“你去吩咐找人替我换班,今日不去了。”
小厮惊诧:“这……”立刻又紧了嘴,“是,公子。”
两息后,他利索地迈上马车,缰绳稳稳地握在手里,他偏起头问:“那公子,我们去哪儿啊?”
背后的天边打了道闪,风卷着雨珠噼里啪啦敲在车幔上。风雨交加中,马车车厢里传来守宗朔闷闷的音调。
“去朝天阙,找从华。”-
不足半个时辰,从志明立刻就领着兵攻进了满庭芳。在五城人人马还未曾察觉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从家的侍从便亮起了刀剑和麻绳。
从志明执鞭抽出响亮的一声:“如有违抗者,就地审判!”轰——!
整个满庭芳顷刻间变成一锅炸开的蚂蚁,所有人都在逃窜,所有人都在叫喊。碎瓦和轰倒声响成一片,先是五城里有人拔剑抵抗,可是没过多久,满庭芳的鹅卵石小道上就沾了血。
“死了!有人死了!”
“跑!快跑——!!”
从家侍卫分了几路,分别冲向各个公子小姐们的住所。见了血,他们个个都像是闻见荤腥的饿狼,操着刀剑便急不可耐地冲杀过去。轰!
天上的暴雨突然一震。
北楼里,金雀的百花疫还没好,就被两三个身上有真气的修士押着胳膊从床上拨起来。
他被粗鲁地扯到桌案前,他歇斯底里地挣扎,可是无济于事。
忽然,从志明迈步走进来,雨水从他身上的铠甲下滑落到地上,溅了一路。
他从脸上扯出来个难看的笑容:“金小公子,又见面了。”
金雀恶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生啃了他的骨肉。
紧接着,从桌案上提起笔,拿了纸,按在金雀面前,说:“前几日让金小公子写的陈情书,想必这几日也斟酌得差不多了吧。今日我来只为一件事,那就是来拿小公子的这封信。我规劝小公子一句,别让我为难,也别让自己为难。”
“狗东西!”闻声,金雀用力挣扎着起身,却被身后两个侍从猛地压了回去。
从志明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僵:“金小公子千万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着,他把手里的金鞭猛地扔在金雀面前,上面的血已经深深地浸入那条鞭子,此刻重重一摔,立刻在金雀的脸上蹦出两滴血污。
那血还是温的。
“我这鞭子一路打过来,打了不少人,血已经够多了,我倒是不希望再沾上金小公子的。”说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残忍,“还有,金大公子也不希望看见吧?”
忽然,金雀歇斯底里地挣扎喊:“你把我哥怎么样了?!”
从志明淡淡:“暂时无碍。但一个时辰之后如何,我也拿不定主意。”说着,他又拿起笔杆,递给金雀,诡笑道,“我是个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金家公子读书多,还请金小公子给我出个法子。”
侍从的手紧扣在金雀的肩膀上,就像是两条锁链将他牢牢箍住,除了给他自己带来身体上的疼痛外,其他的都是徒劳。
他猩红着双眼,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笔杆,突然觉得肩上像是压了座山。
若是写了,依照父亲的性子,他必然会跋山涉水前往元京来换他的命;若是不写,那隔壁房间里的哥哥……
此时金雀的心就像是被千万只虫豸撕咬,一种剥皮断骨的痛几乎在他全身蔓延。他残,他死,都不要紧,他多希望能用自己的命换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命。
可是从志明的笔杆近在咫尺,他不能。
“父亲还是兄长,金小公子总得选一个。”
屈辱的眼泪止不住地夺眶而出,他像个即将溺亡的溺水者,忽然停住了挣扎。
从志明给两个侍从递了个眼色,他们松手放了金雀。
金雀无力地倾颓在书案前,缓缓地,接过了从志明递来的毛笔,指头捏在笔杆上捏得骨节发青。
“愣着干什么?给金小公子研墨!”
侍卫立刻:“是。”
紧接着,门外有个从家弟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边跑边喊:“大人,不、不好了大人!广饶来的那位小姐,她、她和我们的人打起来了!”
从志明不以为意:“广饶?俞稚昭?打起来就把她压下去,满庭芳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她那一处乱?”
弟子勉强咽了口口水,道:“她在南楼里布下杀阵,凡是我靠近的从家弟子,全、全都……”
闻言,从志明阴沉瞪过去:“全都怎么了?”
“全都死了!”轰。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猛然在众人心头炸开。连金雀都知道,从志明带的这一支队伍是金麟台特命的审判官,在元京乃至天下都有生杀的大权,判官身上哪怕落下一道口子,那最低也是要人用一条胳膊为代价来偿。
对于这这群披着人皮的野兽,四境之内,人人惧他怕他,哪个不是匍匐在金鞭下求上点怜悯的苟且?谁都知道,归顺于金鞭,那便是俯首于金麟台。
闻言,从志明怒喝一声:“这娘们他妈的疯了吗?!传我命令,所有人提剑集结于南楼,老子要让这广饶娘们的血给死去的兄弟践行!!”
“是——!!”-
大雨里,在满庭芳来去穿梭的从家弟子们如同一只只鬼魅,顷刻间便将俞稚昭所在的南大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往前看,不远处的地上有几件从家衣袍,衣袍下的在灰黑的地上,入目全是一朵朵炸开的血花。尸体被像是利刀一样的东西切成了肉块,没有一个人的尸首是完整无缺的,全部都是散了架一样身首异处。
南楼的屋檐在雨里静穆,围上来的从家侍卫却没有一个敢走上前的。
从志明凝望着南楼院落前的一大片空地,眼里阴晴不定:“断云丝,好一个俞家的断云丝。”
旁边的侍卫不敢说话,低着眉眼悄悄向空地打量去,那空地上的雨好像落了一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拦断了似的。
仔细瞧,才发现那一具具尸体上面有透明的丝线!
侍从这才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些人走进去之后,就像是案板上一样萝卜一样被人莫名其妙切成了肉块。雨里,那些细如发丝的线从四面八方钻出来,密密麻麻地织成了一个充满杀意的透明蛛网!
从志明冲着南楼的窗户大喊:“俞稚昭!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罪吗?你布设断云,屠我判官十数人,按察公章,理应当诛!”
话音刚落,南楼里的一扇窗子忽然从里面推开。
俞稚昭的身影出现在木窗后,声音有力:“从家前辈,我广饶一南边小城,数几年如一日,兢兢业业供奉金麟台,三年前大洪,我广饶断粮以供;一年前暴雨,家父为救元京,陨我广饶三千精良;今年百花时疫爆发,我广饶立即封城堵河,不到区区半日便成了围城。稚昭斗胆辩一句,断云丝阵的布设只为防备,他们持刀自闯,前辈若是要论罪,也万万算不到我广饶俞家的头上。”
“妈的。”
从志明低骂一声,望着眼前隐形的丝阵,他不由自主握了握手里的钢刀。那双豺狼一样阴狠的眼睛里,杀意喷涌而出。
他从牙根咬出两个字:“来人。”
侍卫颤颤巍巍地上前:“大、大人。”
话音刚落,从志明一把紧握住他的衣盔,铁拳硬生生在盔甲上留下了狰狞的指痕。
问:“广饶的人呢?”
侍卫慌忙答:“几乎都被俞稚昭撤离进南楼里了。”
从志明阴狠道:“给我找,把剩余满庭芳广饶的人都找来,去。”
侍卫应了,连忙拉着一支队伍开始在满庭芳里四处搜寻。
未几,几声叫骂悉悉索索地飘来,几个身穿玉色族袍的俞家弟子被推搡着拥上来。
“大人,翻遍了满庭芳,一共寻到七人,其中有一人挥剑自尽,其余六人都在此了。”
从志明冷冷瞥了一眼:“好。扶着站好了。”
侍从立刻将六人押上前,让他们正对着俞稚昭的方向。
忽然,从志明对准六人的腿高抬起手中金鞭,绛紫色的真气瞬间覆压其上。啪——!!
金鞭的声响震彻上空。
鞭子上包裹的金软线以及被打得不见了,那条金鞭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狰狞模样。一条钢铁的蛇骨死死握在从志明的手里,上面每一段骨节处都有密密麻麻突出的小刺,每根刺上都牵连着血红的肉丝。
只一鞭,六人,十二条腿骨,便连着肉被生生砸断。
玉色的族袍上被血染得可怖,他们扑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哀嚎,凄惨之景连从家的一些侍卫都不住侧目躲闪。
从志明冲南楼得意地大笑:“俞稚昭,你一刻钟不出来,我便送你一颗新鲜的人头!”
南楼那侧,俞稚昭身影微动。
地上一个弟子抱着残腿,歇斯底里地大喊:“稚昭师姐!我受家主十数年照拂,死又有何惧?今日也该到了报恩的时候了!师姐,你千万要平安回广饶,下辈子,我再结草衔环地还你剩下的情!!”
话音刚落,从志明的靴子立刻踏上他的断腿。
“啊啊啊啊——!!!”
他越是在地上挣扎,从志明眼里的欢愉就越盛,他看着地上的人,仿佛那压根算不上一个人,不过只是个逗他玩乐的玩意儿。
紧接着,他对着南楼高喊:“俞稚昭,老子刚才跟你啰嗦了那么久,也该有一刻钟了。既然你们师姐弟情深,那我便把他送给你啊。”
说着,他的长剑立即亮出一道剑尘。
“住手——!!!”遥遥的雨里传来俞稚昭痛苦的呐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绛紫色的剑尘精准不差地抹向他的喉咙,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后,从志明提起那小弟子血淋淋的脑袋,大笑着往断云阵里一丢。
当头颅被抛到空地上时,空中牵连的断云丝便立刻将其绞杀成碎块。
空中炸裂开一团血雾,像是残忍又艳丽的花。弟子一只眼球侥幸从断云丝的缝隙中滚落下来,除此之外,那弟子的整颗头颅连同头发尽数被削成了烂泥。
静寂的空庭上,南楼里隐约有人在哭。